第 73 章
王道城从地上爬起来,实则除了他自己往地上摔的那一下,秦守真的攻击都没能给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顶多是有点疼罢了。
“哎!这可就不对了,愿赌服输嘛,你明明先被打倒,怎么能抵赖呢?”崔学博自然要站在自己兄弟一边,用巧赢也是赢了,更何况本来就是王道城率先挑事。
“是啊,二哥,你还没有闹够吗?”
见顾敬生也站在秦守真一边,王道城更加憋屈:“小五,你方才没有看见吗?我都没有动手!”
“那是你自己笨!”赵泰来是向来看不惯王道城这副德行的:“我要是你,现在就会履约离开,而非你这样胡搅蛮缠。”
“你们胳膊肘怎么都往外拐?明明是他先下手为强,打我一个措手不及,要他真正吃我一锤,还不知道谁胜谁负呢!”王道城指着秦守真骂道:“你这个小子,我们再来比试一场,倘若你还能赢我,我王道城跪下踢你脱靴!”
“言而无信,何须再比?”
秦守真也不是傻的。况且谁稀罕要他脱靴?纯恶心罢了。
“怎么样?不敢了吗?刚才明明就是投机取胜,我没有输!月桂是我的!”
“老二,你闹够了吗?”方哲明拨开人潮,跻身到王道城近前:“今天是小五酒楼开业的日子,你这么闹来闹去的,像个什么样子?”
“老三,明明是……”
“行了!输了便是输了,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吗?一个女人而已,哪容得你这样大动干戈?”
“可……”
“你王道城缺过女人?”方哲明已转身向秦守真赔礼:“这位公子,我们兄弟今日多有冒犯,还望恕罪恕罪。”
“公子见外,诸位是顾公子的兄弟,秦某与顾公子也是朋友,都是自己人,却没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
原来是小五的朋友,怪不得这样嚣张。方哲明看了一眼吊着面孔的顾敬生,又朝秦守真报以微笑:“哦,既是如此,在下方哲明方厚谦,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犬子秦氏守真,年少无知,并非有意冲撞……”秦勇不知何时钻了出来,一张脸上堆满微笑,对着一众看客连连作揖:“哎呀,教子无方丶教子无方……”
顾敬生见过秦勇,此时再看秦守真脸色,果见青筋浮动,想来定是因不好发作而强压怒火。祝知娴去抚秦守真后背,落在王道城眼里又引得他咬牙切齿。
“这位是方公子吧?久仰久仰,在下姓秦名勇,是这不争气的小崽子的爹。”
“哦……原来是秦伯父……”
秦勇这套做派闹得秦守真好生难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怎么说也是堂堂举人,秦勇如此却是生生将她的读书人的矜贵打碎了。
“咳咳……爹……”秦守真叫得不情也不愿:“您怎么来了?”
“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你这兔崽子还要闯出多大的祸来!竟敢当众和人动手,你是能耐了不是?还不快给公子们赔罪!”
秦勇有什么资格管教她?
秦守真皮笑肉不笑:“诸位公子,秦某得罪。”
“这么就完了?”王道城自是不服:“你强占我的女人又怎么说呢?”
当真好不要脸!秦守真攥紧了拳头:“王公子,且不说我秦守真已替月桂赎了身,她是我的人;方才打赌你也是输了,现在说我强抢你的女人,也未免太滑稽了吧?”
“小真!你怎敢这么和王公子说话?一个女人而已,我做主,你快将这个……月……姑娘还给人家!”
秦守真的下颌线都在发抖,秦勇的无耻程度再次叫她刮目相看,他倒是真会借花献佛啊。
“是啊,姓秦的,你爹都开口了,你
还不放人吗?”
王道城倒是嚣张起来了。而因和秦勇之间差这个辈分,顾敬生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夹在两头好不为难,若早料到如此,她今日便不该请王道城来。
“……我对月桂情根深种,这人却是放不得的……”
哪怕要背上一个“不孝”的大罪,叫她再将祝知娴往火坑里推也是不可能的。
“……王公子不缺月桂一个,而我秦守真……却只有月桂一个,”秦守真向王道城一揖:“王公子大人大量,还望予我们成全。”
这样低三下四的姿态,不仅刺得祝知娴胸口生疼,也让在一边围观多时的崔婉燕动容。他只有那月桂一个,便是那戏文里写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么?这样的男子,不知凡尘中能有几个。
“是啊,小真是我兄弟,二哥,你就成全了她们吧!”
顾敬生总算找到机会来劝,却闻王道城满不在乎地道:“我来成全他,谁来成全我?我王道城看上的肥肉,断没有落到别人嘴里去的道理!这月桂,我王道城今日是要定了!”
“小真,你这是要违抗父命吗?”
秦勇今日誓要搭上这几位京城纨絝。
祝知娴已是听不下去,刚想开口又被秦守真挡回,只闻秦守真开口:“儿子不孝,叫儿子交出月桂——绝无可能。”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道城说着,却将视线看向了秦勇。秦勇得令,扬手便是一个耳光,秦守真被打得身形一歪,重重摔倒在了祝知娴怀里。
“不孝子!”秦勇破口大骂:“为个女人连爹都不要了?”
秦勇还能不知女子和女子间的那点事吗?只是他向来是个人利益第一,这个不孝女的荒唐的感情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你怎么打人?”顾敬生一把将秦勇推开:“今日老子的酒楼开张,你这是故意找茬?”
秦勇的确是故意找茬,这飨客楼从选址到菜品没有一样是叫他不恨的。他辛辛苦苦铺路,倒全叫秦守真在后头摘了果子!
“公子说哪里话,这不是教训儿子……”
“我这酒楼是吃饭的地方,却不是你教训儿子的地方!”
“哎,小五,话不能这么说,”王道城却和秦勇成了一派:“这个秦公子看上去也是个读了书的,老话说的好,百善孝为先——连父命都敢违抗,这样不忠不孝,书也不知是读到了哪里!”
“你怎样讲话?”顾敬生也懒得再给王道城面子:“人家的家务事你倒是操心,两片嘴皮子切下来倒是能成一盘菜!”
王道城闻言脸都绿了:“小五,你怎帮个外人说话?”
“谁是外人?小真也是我的兄弟!”顾敬生叱道:“你家里姬妾成群,外头的情人更是数不胜数,怎就偏要棒打人家一对好鸳鸯?”
“什么好鸳鸯?你怎知月桂不愿跟我?”
“月桂?你可知月桂闺名?她可曾告诉过你?”顾敬生冷笑一声:“连爱与惧都分不清楚,却自诩风流情种,当真可笑。”
“是啊,王道城,你病好了几天啊?消停消停不行吗?我看这位秦公子待月桂姑娘真心实意,比你可要体贴得多了!”
“赵泰来,你懂什么?”
“我懂你有病!”
眼见着二人就要打起来,秦守真却上前一步,她的脸上还有秦勇那一巴掌留下的红印。
“今日之事本因秦某而起,秦某向诸位赔罪了,”她朝几个方向作揖,拉起祝知娴的手又道:“秦某身无长物,惟有真情相许,想要拆散我二人的,除非是从我秦守真的尸首上踏过去。告辞。”
说完扯着祝知娴便往门外走,众看客也不知什么滋味,只纷纷为她让开一条通路。
秦守真觉得累
极了,今日她的名声算是给秦勇毁了——想到秦勇那副谄媚的模样,秦守真只觉得胃袋翻涌,然而她又知道,秦勇是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好了,都散了散了……”
开业第一天便遇上这种事,顾敬生心里是比吃了苍蝇都隔应,被“请”出门外的王道城仍是骂骂咧咧——顾敬生和王道城算是彻底翻了脸了,可叹早上来时兄弟们还是好声好气的,王道城知晓她将要成婚,还特赠了她礼物。
“……今日你父亲的那一巴掌,你分明可以躲开……却为何……”
“怎么,心疼了?”
秦守真一句话直将祝知娴噎得楞住,不等她组织语言,她那双狐狸眼已向她看来:
“还是心疼了却不愿承认?”
她这是何意呢?难不成她是真的对她动了真情么?想到秦守真今日说的那些话,祝知娴不由得双颊发烫。
马车颠颠簸簸,二人的肩头不时碰在一起。
“我秦守真,只有月桂一个。”
她说这句话时会是怎样的心境呢?祝知娴垂下眼眸,正看见她放在身侧的白皙小手——秦守真手不大,十指根根细软,是老人说的“很巧”的双手。
“看什么?”秦守真将手擡至她眼前:“手?”
祝知娴心虚地偏过头去,却是不敢回答。
“知娴?”秦守真轻声唤她。
“嗯……”
有燥意自喉头袭来。
“你将来做什么打算?”
“打丶打算?”
她有什么打算呢?莫非秦守真不满於如今的情况么?
“你要同我一直在一起么?”
秦守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叫祝知娴的心脏骤然收紧——此言究竟何意?
“一直同我一起,不去同男子成亲?”
“不……”祝知娴慌张起来:“我……我只愿在您身边一辈子……”
“我给不了你什么。”
“我不要什么,”祝知娴几乎是不假思索:“只要留在你的身边,知娴便满足了。”
秦守真眸光灼灼地盯着祝知娴,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不后悔?”
“您对我恩重如山,我愿终身侍奉……”
“不必,”秦守真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眼中闪动着不知名的情绪,半晌才移开视线:“我不是携恩图报的人。”
祝知娴只觉得百口莫辩,难不成是她的过去遭她嫌弃?难不成是她惹麻烦叫她为难?
“小真,我可是哪处不周,惹你不悦了么?”
“无什么不周的,你不必多想,”秦守真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必将我当恩人,委屈了自己。”
祝知娴咂摸出不对来。
“你可是……”
满腹狐疑问不出口来。祝知娴沈默片刻,终於下定决心,出声道:“实不相瞒……我……只愿常伴在你身边……”祝知娴生硬地背过身去:“毕竟,你独身在外,身畔也需要个体己人照应……”
“所以……”秦守真伸手将祝知娴的面孔捧住,强迫她面对自己:“你是自愿的,不会后悔?我可不是男子。”
祝知娴挣脱了她的禁锢,垂眸道:“只盼……你不嫌我……”
“我怎会嫌你,”秦守真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摆:“只是……我怕耽误了你。”
“什么耽误不耽误……我只道世上男子,皆不值得动心。”
“是么……”
“所以,别赶我走,行吗?洗衣做饭丶料理家事,我都可以学,不会白白吃住。”
“你尽可白吃白住,”秦守真不知怎么,忽然恼怒起来:“我也不图你什么,你说这些又是何意!”
“你尽可图我,”祝知娴又觉失言:“只要你不嫌弃……”
此言引来一阵沈默,秦守真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就在祝知娴想要换个话题的时候,秦守真忽地擡头:“你为何总要低人一等?”
四目相对。
“我……”祝知娴率先低头:“我不过一个娼妓……”
“你已经不是了!”秦守真攀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你已从了良,不该再以过去的身份自居!你知道城外的阿育王塔吗?阿育王杀戮无数,尚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一没有伤天,二没有害命,怎么就放不下过去呢!”
“可我早已脏了!”祝知娴的泪珠子已经滚了下来:“……再也洗不干净了。”
“脏的是他们的心,不是你!我千方百计替你赎身,是想要看到你变成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而不要你永远低人一等。你是祝知娴,不是什么月桂,不管什么王公子李公子,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人再能强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秦守真握住祝知娴的手:“男人轻视女子,女子便更不能自贱,人活一世,就要给自己争一口气,你说是也不是?”
祝知娴垂下眉眼,朱唇紧抿。
“因此,你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公子少爷,我也全不拦你……”
“你这是何意?”祝知娴的嗓音有些喑哑:“我哪里来的什么公子少爷?”
“我只是女子,若是耽误了你……”
“女子又如何?女子……女子和女子……也不是不能……”
“你不后悔?”
“你……你若是接受……”
秦守真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握住了祝知娴有些冰凉的手。
这算是回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