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兵部提前十日便已勘定好了猎场的范围。整个皇家围场体量庞大，每年都会根据地形划分出不同的区域，当年就在本年度指定区域狩猎，以保证狩猎活动不会过多影响整个围场的生态平衡。
圣驾半下午到达围场进行修整，於次日清早使大军集结。时天将亮未亮，将士们不得喧哗，偌大围场，千乘万骑，俱是安静待命。玄衣甲兵个个披坚执锐，挺胸凸肚，军容整肃。顾敬生因前日没有睡好，只觉乏困，眼皮上下打架，却要强撑着保持仪态。
按照礼法，今日只是布围而非正式狩猎。於是天亮之时，有兵部的官员开始宣读冬狩的规则。实则那些规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烂熟於心，就只是走一个流程。顾敬生原本就困，这么一通又臭又长的仪式下来便更加疲倦。倒也不是她少礼，只是这仪式年年一样年年来听，熟得她都快会背了，可不叫人生厌吗？
三申五令完毕，这才开始布围建旗，这事用不着她上手，顾敬生便借此机会休息了一番。
以为这就完了？不。
正式的狩猎不是纵马追着猎物满山乱跑。狩猎之前又有一大套礼仪。待到终於捱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已是第二日晌午，顾敬生早失了打猎的兴趣，眼下只想回家躺平。
终於，李势身着黄金铠甲，在一片吹鼓声中入场了。他的身后是一群驱赶野兽的人马，一共一百二十名，待李势等人就位后便开始驱行动——所以这种狩猎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成群的“野兽”都被围赶作一群，闭着眼睛都能射中……
李势驱马率先出发，之后便是皇亲贵胄和公卿侯爵，顾敬生他们地位最低，跟在第三波的队伍之中。
“小五可是不大舒服？”
方哲明终於换了一身戎装，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比起顾敬生那副萎靡的样子不知道胜了多少筹。
顾敬生摇头，她除了头两次来还有点精神，往后哪一次不是如此？
“狩猎就狩猎呗，也不知道搞那么多虚的干嘛……”
方哲明只是笑。
“唉，没事，”赵泰来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弓：“四哥帮你打。”
“无妨，我自己打得到。”
说着，顾敬生回头看了赵明月一眼，见她点头，便放下心来。这边一夹马腹，疾影纵跃而起，顾敬生开弓如轮，一箭呼啸射出，正正射中了不远处的山羊。山羊应声而倒，纵使连一向擅骑射的赵泰来都忍不住喝了一声“漂亮”。
顾敬生又回头看赵明月，见她向自己微笑，心里便漾起了丝丝甜意。她顾敬生可不是只知道海吃胡塞的纨絝，她可有真本事。
仆从去捡那山羊，却闻赵泰来笑道：“我们总跟在他们屁股后头，却也猎不到什么有意思的，不若咱们去别处看看，也许能打到什么猛禽野兽呢？”
他们兄弟几个倒不是头一回干这样的事情，只是今年因着赵明月在，顾敬生却是有些迟疑。
“不若你们自去，我和表姐在此便好。”
“啊？可是……”
“哎……”
刘宜修的扇子又打上了赵泰来背心——他就是在这猎场中，身上也带着扇子。赵泰来迷茫地回头，却见方哲明丶刘宜修二人对他眉飞色舞。
“你二人怎么了？可是眼睛里进了东西？”
“哎……”
刘宜修无语。只听方哲明道：“老四，我们要往南边看看，你是不去吗？”
“啊？我去啊！可……”
“那你还不跟上？”
二人话没说完已经打马向南，只留赵泰来皱着眉头再问顾敬生一遍：“小五真的不去？”
“不去，你们去便好。”
赵泰来还想再说什么
，但见二人走远，便叹气一声：“不去便不去吧！”随即策马离开。
气氛叫赵泰来弄得尴尬，二人一时间说不出话。
“你……”
“这……”
“嗐，”顾敬生还是率先开口：“你要不要试试，打个兔子看看？”
赵明月略微迟疑了一下，点头应道：“那我试试看。”
她学着顾敬生的样子开弓，瞄定那兔子后，一箭射出，谁知箭偏三寸，竟是因有北风吹拂，影响了箭失的方向，那兔子仓皇跳起，一蹿便没了身影。
“哈呀，却是没射中……”
“无事，只是有风，”顾敬生再教她开弓，凑到她身后指点道：“你瞄这里……”
她口鼻中呼出的热气打在赵明月耳际，竟是叫她红了脸色。
“……好，松手！”
只见赵明月那一支鈚箭“嗖”地飞出，正中马前兔儿。
“射中了！”
“表姐厉害。”
顾敬生的夸赞让她有些不自然：“还是表弟教得好……”
这边二人浓情蜜意，那边是剑拔弩张。
“真是好大的胆子！哪里来的臭小子敢动本宫的鹿？”
却说赵泰来驰马奔徙时突见一鹿，兄弟三个寻着足迹慢慢跟上。待那鹿低头吃草，赵泰来当即挽弓搭箭——他本就体壮，一张弓就要拉爆，忽地松手，不见箭影，只听弦响，鹿应声倒。
“哈哈哈哈哈！”
赵泰来只觉此箭完美，却忽听一个盛气凌人的女声高呼：“本宫的鹿！”
赵泰来闻言回头，只见一个红衣红靴的女子，高骑在一匹周身金黄的马上，那马四蹄金黄，唯有一蹄雪白，乃是世间罕见的孤蹄马；而那女子则是满脸怒色，一身狂傲：“真是好大的胆子！哪里来的臭小子敢动本宫的鹿？””
赵泰来登时火冒三丈，这明明是他猎的鹿，怎么还有人如此厚颜无耻地想据为己有？
“你的？放什么闲屁？这明明是我射中的！”
“大胆！你竟敢如此对本宫说话！小心本宫割了你的舌头！”
“臣刘宜修（方哲明），问公主殿下安。”
二人也是才认出眼前女子身份，这边翻身下马行礼。见赵泰来不动，方哲明暗叫：“快行礼啊，这是金胜公主！”
那公主见而人行礼也是将头高高一扬：“哼，你这个黑面小子，见到本宫为何不行礼？”
“臣赵泰来，问公主殿下金安。”
他也不知道这是公主。公主好端端的，不在皇驾之后，怎偏到这南山上来呢？
“赵泰来？哦，”金胜公主李姁显然听说过他，当下不满道：“你抢了本宫的鹿，却是该当何罪？”
“臣罪该万死。”
赵泰来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他还是不服气的。明明是他打的鹿，这公主却如此厚颜无耻，也不知道是没见过鹿还是怎地。
“哼？哼什么哼？不服是吗？”
赵泰来低下头去，并不看她。
“赵泰来，本宫在问你话！”
“不知公主殿下有何吩咐。”赵泰来的语气中是难掩的不屑。
“你是不是不服？”
“臣不敢。”
“好一个不敢！”李姁扬眉：“你这分明就是对本宫心怀不忿！”
这公主是不是有病啊？
“公主殿下，那鹿明明为我所杀，公主这样强词夺理，却不知究竟是为何故？”
马下的刘丶方二人只叫不妙，却闻公主已然怒道：
“本宫强词夺理？你倒是睁大狗眼看看，你那箭只中肩胛，而本宫的箭可是正中它头颅呢！”
赵泰来
一楞，半信半疑地向那鹿走去，果见此鹿身中两箭，一只在肩，一只在头。头上的那箭的尾羽刷成红色，显然不是他的箭。
却不料这看似张扬跋扈的公主竟如此擅射。
“公主恕罪，是微臣失察了。”
“哼，你现在服了？”
赵泰来一缩头：“微臣服了。”
“服了就好，”李姁得意一笑：“这鹿便当赏你的吧。”
丢下这一句，李姁调转马头就要离开。
“公主？”赵泰来心中不解，刚才不是还要和他抢猎物的吗？怎么这会子却要走了？
“本宫原想剥一张整鹿皮的，谁知道如今这皮子上无端多了个洞……”李姁一双眼睛盯得赵泰来擡不起头：“不过也罢，一头鹿而已，本宫再猎便是。”
李姁说完，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但她走前的那句话却让赵泰来备受打击——怎么？原来都是因为他，才白白毁了她一张鹿皮吗？这是在嘲讽他的射术不精吗？他射术竟然那么差吗？
想着，赵泰来又去看那只射进鹿头的箭——果然是一击毙命，鹿儿连一丝痛苦都不会有。金胜公主的射术确实让他不得不服。
“传闻金胜公主素喜舞刀弄棒，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刘宜修还在回想刚才的场面，显然也为这公主的射术所服。
“老四，”方哲明伸手在赵泰来面前晃了一下：“想什么呢？”
赵泰来被他晃回了神儿，有些怔楞地点了点头，这边就俯身去收拾猎物。正当时，北面忽然传来一声爆响，敲山震谷，穿石裂云。
“出了什么事了？”刘宜修预感不详。
“好像是火药……”方哲明神思急转：“老四，金胜公主恐要不妙！”
是啊，金胜公主不伴御驾，独自跑到这南山上做甚呢？
却说顾敬生这里，之被那暴雷一般的巨响炸得人耳鸣眼花。忽听一声高亢的马嘶，不等赵明月反应，□□的那匹乌孙马便泼疯似地飞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