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京里昨夜好大雪。
秦守真裹着厚衣,有条不紊地料理着早膳。秀秀一边替她添柴,一边暗暗叹息:小姐家里那么有钱,做起活来倒是一点都不比她秀秀差。能干也就算了,还会舞文弄墨丶写诗画画;会读书也就算了,偏偏还这么好看……
得妻如此,夫覆何求。
“你看我做甚?”
秦守真已经瞥了秀秀两眼了,她一直盯着自己,倒叫她觉得可笑。
不过小姐的绣活没她好,想到这里,秀秀忽然笑弯了唇角。
“好好干活,”秦守真将刚出锅的烙饼掰下一块递给秀秀:“笑什么笑?”
这小丫头有时候还挺可爱,就是脑子不太好使,可惜了。
秀秀看着自己手里的烙饼,喜滋滋地对秦守真道:“小姐手艺这么好,姑爷可真是有福气。”
真是会触人霉头。
不过秦守真实在懒得和她计较,这边已经收拾好烙饼小菜,端着就往正屋跑:“干娘,吃饭啦。”
她对戚氏倒是真心实意。戚氏和她娘互相扶持这么多年,对她这个小辈的拳拳关怀也并非作伪,虽然她默许甚至推波助澜了那对父子的可耻行径。
推屋进门,却见王省身也在。
一张笑脸瞬间崩塌,秦守真皮笑肉不笑地道:“呀,却不料相公也在。”
王省身的腿脚已能下地走路,想必再过一些时日就能恢覆如初。
“贞娘。”戚氏冲她招手。
秦守真放下吃食,行至戚氏近前:“干娘?”
戚氏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我们贞娘真是越长越标致,”她回头看了一眼王省身,王省身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戚氏笑笑:“贞娘,这回兔儿出了意外,倒是让干娘想了个明白……”
秦守真有不好的预感。
“干娘想,你们俩干脆尽快把事情办了,你早些有孕,早为我们王家留下条根,干娘才能放心啊……”
什么?
秦守真看看戚氏,又回头看看王省身——他仍是低着头。
为什么戚氏会突然改变计划?今日王省身在戚氏面前究竟说了些什么?
心思飞转,秦守真微微眯眼,却是笑道:“克己他伤重未愈,若是……恐怕要不好的。”
“这你自不必担心,兔儿与我说了,他现在已能下地,再过些时日便能大好了。我看现在不妨就筹备起来,倒时双喜临门,不更是一桩没事吗?”
王省身,果然。
此时的王省身不自觉地摸摸鼻子,听顺才说,他上回和张淳离心后,那家夥仍时常来他院外徘徊,既不是来看他的,那是为了看谁便昭然若揭了,而想到贞娘这样美艳,王省身心里又有不安。他现在卧床不起,倒不知贞娘如何想他,若是真以为他废了,会不会……过去看的那些话本子里常有这样的情形,便是那宋公明,还有一个看上张文远的阎惜娇呢。须尽快成事,只要有了孩子,便再不怕她不听话。
“如此……还待贞娘休书一封……”
“兔儿已经给你爹去了信,想来他也是会同意的。倒是他上京里来,倒也不怕咱们这小宅住不下。”
看了王省身蓄谋已久,只可惜顾小姐那边没有半点消息;张淳又是个只好色的,一点忙都帮不上……
秦守真定了定心神:“贞娘听父亲安排。”
“好好好,咱们王家总算要有后了,”戚氏扯起秦守真的手,与王省身的手合到一处:“如此,我也算对得起王家列祖列宗了。”
王省身擡头去看秦守真,只见秦守真面容冷肃,眼底没有半点喜色。她果然还在生气么?
王省身轻轻捏了一下秦守真的手,她想要抽走
,却终是没有。
“秀秀,”秦守真缩在椅子里,双目无神:“那个张公子这几天来了没有?”
“小姐,你怎地又问那张公子?”秀秀端来茶点,倒了一杯送到秦守真手边:“他已经和姑爷闹翻了,你怎地还想他?”
“没有来吗?”
秀秀有些恨铁不成钢:“……来是来了,被顺才打走了。”
张淳这棋已经废了。
“……小姐,你……女人家……怎么可……”
“你先下去吧,”秦守真揉着眉心:“替我……拿纸笔来。”
现在的情况很是不妙,且不说她自己。就张淳这步废棋——她今后再能恢覆男子身份,必然会遭他反噬。这个人倘若控制不住,就必须完全除掉。
计划已经成型,就只差一处东风。
费言兴带着人发现顾敬生丶赵明月时,二人正在火堆边烤肉。顾敬生见有人来,慌忙披甲,又将昨日被割成一截一截的白棉布投入火堆,这才起身相迎。
原是昨日有人欲行刺於圣上,这才有了那冲天巨响,皇帝无碍而刺客服诛,顾丶赵二人却是惊马不知所踪。他们昨日找了半夜,因雪实在太大才被迫作罢,今一早又来寻,果然见到了她们昨日射杀的豺狼尸体,一路探摸上来,终於将二人找到。
“果然虎父无犬子,末将一路寻上去,便见公子猎得的豺狼数匹,纵使在大雪覆盖之下,仍可见血迹拖行,应是公子在疾驰中射中,末将佩服。”
营帐中的顾顺元闻言脸色变了几变,那豺狼可并非什么兔禽野鹿,幸亏疾影神勇,如若不然……他家生儿怕是……
顾顺元一个铁打的汉子老泪纵横,无人晓得他昨晚有多么担心。生儿是个女子,纵习武艺,气力亦不如男子,碰到那豺狼虎豹到底难以开销,加之昨夜大雪,他几乎心如死灰。如若他这独女没了,他顾顺元独活世间又有什么意思?不若一抹脖子,黄泉相见罢。
顾敬生也哭,她昨日死里逃生何其凶险?若没有赵明月,她此刻已是尸骨不全丶暴死荒野了。
费言兴也抹起了眼泪,想来顾敬生乃顾顺元的独苗苗,从小就是捧在手心里惯的,如今差一点没了性命,可不叫顾顺元断肠?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念及此,费言兴也不好再打扰这父子团聚的一片温情,只拱手告退,让出这一片清净。
父女二人哭了许久,顾顺元才问道:“昨日你们射杀豺狼之后,为何不尽快回来?究竟出来什么事?”
“爹,说来话长,”顾敬生还在抽噎:“我们甩开豺狼之后,天上就开始飘雪了,起先我们以为没什么,可后面就越来越大,还有寒风呼啸……生儿身上又是血又是汗,浑身上下没有一片干处,叫寒风冷雪一吹,却是不成了……”
顾顺元担忧地皱眉:“可是冻坏了?”
“明月她别无他法,只得带我到避风之处,然后……”
“然后怎样?”
“然后替生儿擦了身子……还……”
“什么!”顾顺元眉头紧蹙:“那她……”
“她也是为了救生儿……”
顾顺元攥紧了拳头,此间万千思绪齐涌心头:“也罢,”他再看向顾敬生:“生儿,你觉得明月她怎么样?”
“什么?”
“她好是不好?”
顾敬生不明白顾顺元的意思,点点头道:“好的,很好的。”
“好,”顾顺元颔首:“叫她给你做媳妇,怎么样?”
“什么!”这回换顾敬生震惊了。
“生儿……咱们家无亲无族,人丁单薄,为父想了,你若是嫁於男子,为父在时还好说,待为父百年之后,没有人给你撑腰,难保他会对你做些什么。叫我将这偌大的家业拱
手让人,我也是不甘的,”顾顺元经此生死劫难,却也干脆言无不尽了:“今后为保你男子身份,总要有个假凤虚凰替你掩藏,明月这孩子也是无亲无故丶无牵无挂,如今又知你身份……倒是要苦了她。”
顾敬生还想再说什么,却闻顾顺元又补充道:“今后你们若是想养面首……”
“不养的不养的……”顾敬生想象了一下赵明月与他人亲近的画面,心里一阵浓浓的酸气。
顾顺元只是笑:“此事是要为父同明月说,还是你亲自去说?”
顾敬生擡头看了眼老父亲,支支吾吾道:“我……我自去吧……”
这样的大事,倘若明月拒绝,会不会被父亲为难呢?她又会不会再来一次“花烛潜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