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怎么会是学博?”崔志云气得连茶盏都摔掉了:“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抓人的时候也不看看吗?”
“这谁能料到三公子他……”唐逸文额角沁汗,神色慌张:“今日小人已经劝过三公子不要出门,谁知还是……”
“真是废物……”
唐逸文也不知道崔志云这话实在骂谁,只低头不敢言语。
崔志云是崔学博的父亲,官居尚书令,也是崔家这一百年望族的现任家主。新朝皇帝在涿郡起兵时,崔家没少给予支持,因此在李势登基后,崔氏一门三公同朝,风头无两。
而早年间李势的长子李浚丶次子李濮相继战死,东宫空悬,四子李涪便有心相争。其第一威胁的三皇子李浔与李势提拔的那些寒门一道,欲行土地改革之事。
要知道,土地改革便是在动他们世家大族的命根子。是故朝中暗暗分立两派,分别又以
三皇子李浔丶四皇子李涪为首,相互较劲。以顾顺元为首的几大异姓王皆起於寒微,自是与皇帝丶三皇子一派,便是他们崔家要攻伐的对象。
几日前崔志云本想借儿子崔学博赎娼女赠顾敬生之事发挥,却被顾顺元以“表小姐”之名化解,心里自然不能甘心。而后又恰巧听闻吴涟辉之事,便有了今日大街上的一幕。
本是想给顾敬生下套,却不料自己的儿子崔学博突然出现,被阴差阳错的当成了顾敬生带走。事情不但没成,反叫自己沾上了一身骚,崔志云又怎能不气?
“大人,那……”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把那吴涟辉下狱,找个机会……”
唐逸文见崔志云右手比刀,心下便已清楚如何去做。
“我儿为何与那顾敬生如此交好?你可查明了吗?”
“回大人话,前些日子秦氏去问了,说是好像……顾敬生对三公子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崔志云抚须:“那个顾顺元又在搞什么名堂?从我儿身上下手,当真是不要脸。”
“去岁秋猎之时,公子惊马,幸得顾敬生出手,这才得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缘何学博他从来没有同人说起过?”
“这……”唐逸文有些心虚:“小人斗胆猜测,许是三公子怕人取笑,不愿说出实情,也是有的。”
崔志云狐疑地看了看唐逸文。
“也罢,下月便是老太爷的大寿,你那个歌女可是准备好了?”
“早就准备好了。”
“嗯,”崔志云点点头:“却不料那个顾敬生,竟是个好色的。”
因着崔学博的缘故,本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情形,却倏尔云收雾散,转而放晴了。
顾顺元早已差家丁把家中整理了一番,此时带着顾敬生回府之,便早有仆役们拿出鞭炮与火盆,方一见那两匹高头大马,这边就劈劈啪啪地点起了鞭炮。
父女的坐骑都是御赐的宝驹,大世面见得太多,对这鞭炮也丝毫不惧。
“老爷公子回来了!”管家苏合迎着二人跨火盆,进屋后才道:“明月小姐已经安顿好了,就按老爷说的,住琅玕馆。”
那琅玕馆坐落在贻乐园东南,同四味轩不远,也建在一处小丘上,周围种了许多湘妃竹,屋后有一处景观小溪,叫做紫英溪,上有竹桥和水车架。屋前一个小花圃,里面种了些菊花,擡头可以看见远处的云霞山。取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意。一派隐世田园的风光。
贻乐园建在云霞山不远,院内的小丘也多是云霞山的馀脉,故而工匠造园时,注重对於云霞山的借景。在四味轩后的穿廊里也有这样的景致。
赵明月该很是喜欢清雅的琅玕馆才是。
只是说着,人便来到了。赵明月换了身新衣,脸上未施粉黛,整个人显得十分清爽。
“明月见过老爷丶公子。”赵明月行礼。
“不用那么生分,”顾顺元见这小丫头白净,当下也有些开怀:“既已相认,今后叫我一声姨丈便是。”
“是,姨丈在上,受明月一拜,”赵明月在堂中跪下,向顾顺元磕了一头,这边又接过小玉递来的茶水:“姨丈请用茶。”
顾顺元高兴地大笑,他原想那月歌是个什么样的狐狸精,勾得顾敬生分不清东南西北,没想到却眉眼纯澈丶神情坚定,全不似他所想的那样。
於是顾顺元接过那盏茶,喝了一口道:
“不错,你且稍待。”
说罢将茶盏放下,起身回屋,再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一只红布袋。顾顺元将红布袋交给赵明月,又哈哈笑道:“今后便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苏合去提。”
赵明月点头,顾顺元便又问苏合道:“酒菜备好没有?”
“备好了,都在芙蓉榭呢。”苏合恭敬道。
顾顺元大手一扬:“走,姨丈为你接风洗尘。”
贻乐园极大,一行人穿一处游廊,经一座小亭,又过一道石桥,这才到了那芙蓉榭。
芙蓉榭面朝一汪清池,正望能一眼瞧见雾气氤氲的云霞山,峰峦间依稀可见远处建国寺中的阿育王塔——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而接风宴也显然是精心准备的,时令蔬果丶珍馐美馔,以及从南到北各帮的特色菜式,一应俱全。只见山肴堆塔,海错叠楼,叫赵明月应接不暇。
不似那高门大户,顾家没有那些繁缛礼数。顾顺元只一句“趁热吃吧”,便擡手动筷,顾敬生已然跟上,赵明月心下大定,这也便动了筷。
方吃罢两口,只见顾敬生一扬手,便有侍女呈上一只锦盒。打开却是一整套纯银的器件,大大小小一共十二件,便是那蟹子文吃的器具,俗称“蟹十二件”。
侍女又上一只小桌,顾敬生将她那“蟹十二件”码放整齐,取一只蟹便开始敲敲打打起来。
“嗐,别管她,”顾顺元见赵明月神色僵硬:“这孩子就是矫情。”
顾顺元双手一扣,手中的蟹子已是壳肉分离,两下出去蟹腮与心胃:“给。”
赵明月看着顾顺元递来的蟹子——蟹黄的鲜香已然飘来,只叫人食指大动。
“拿着呀,别不好意思,都是一家人。”
赵明月看看一边优雅地钳着蟹腿的顾敬生,终是犹豫地接下了那只蟹。正欲开动之时,眼前一花,却是顾敬生忽然将那蟹子拿走。
“生儿,”顾顺元嗔道:“你这是干什么?”
顾敬生不由分说,将手边那只拆好的蟹递到赵明月面前:“吃这个吧。”
只见那蟹壳如斗,其中满盛蟹肉,最上盖秃黄油。不等赵明月反应,顾顺元不满的声音已然响起:
“元是给我们弄的,爹怎么没有?”
顾敬生将方才顾顺元扒给赵明月的那只蟹拿到手中,一咬一吸,蟹黄尽入口中。餍足地眯了眯眼睛,这才道:“蟹子性寒,我观你已经吃了两只了,再吃反而是不好的。”
“你就是存心不想给爹剥。”
顾顺元忽然有一种儿大不由娘——不对,是儿大不由爹的感觉。
“……既然明月都有,那爹也不能没有,生儿应当一视同仁才是。”
顾敬生一边与手中的蟹子搏斗着,一边含糊不清地道:“明月是小辈,爹你一个长辈,同小辈计较什么?生儿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嘛。”
赵明月从未想过家庭之中会是这样的气氛,那些话本弹词戏文里,一家之主总是德高望重的,多以长辈之身份对小辈多加
束缚,却不料顾顺元竟然如此随和。赵明月吃着手中鲜美的蟹子,面上却有了微笑。
茶足饭饱,侍婢端来姜茶——蟹性寒,是故食毕以姜茶祛寒已是吃蟹的惯例。
“下月初八,崔家的老太爷要过寿,爹不想去。”
“好。”
顾敬生对这种事情早就司空见惯。顾顺元和几个异姓王都不喜欢那样的场合,是故顾敬生他们五个纨絝倒成了京城宴会中必看的景儿。
“明月若是想去,便直接叫生儿带上你,反正那些妇人们,你也总是要认识的,”顾顺元想了想:“若是不想去也没关系,想那些夫人也不会谈什么有用的。”
赵明月点头应了。
顾敬生在月歌脸上看不出表情,便起身凑到顾顺元耳边:“爹,还是莫让她去了吧。二哥说闺女没有娘亲是会遭人看不起的。”
这句话却叫顾顺元楞了一楞,想想才道:“可若是一直躲着,今后的婚事可怎么办?少不得又会给人说什么风言风语。”
赵明月见父子二人讲着小话,有来有往好不快活,便开口道:“明月有些内急,先行片刻?”
“快去吧,”顾敬生闻言招来一名侍女:“你带表小姐去茅房。”
这边又扭头和顾顺元商讨起来。
“明月她嫁人还早着呢……”
“那也得早做打算。”
“她好不容易进府,怎地这就要将人打发走?”
“你这孩子,”顾顺元直摇头:“一直留在府中像什么话?难不成你娶她吗?不要误了她的终生大事。”
“她又没有喜欢的……”
“你怎知没有呢?说不准那天看准了哪那个翩翩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