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日当正午,一番妆点过后,顾敬生迎着月歌上了软轿,自己跨坐大宛马,未艾丶小玉轿下随行。今日便是表小姐回府的大好日子,顾敬生面上喜气洋洋,逢人也是温和做派,就譬如这来看热闹的崔学博。
“顾大爷这是纳妾呐?”
他打着身下的小白马蹭过来,表情有些油腻。
“去去去,纳什么妾,这是我表姐回府。”
“哦,竟是月歌姑娘,”崔学博笑笑:“崔某还以为你早就将人迎回去了,没想到拖到现在。”
顾敬生听这话心里有些烦闷,随口敷衍道:“中间出了点事情,有些耽搁了。”
“哦,可是那姓吴的来找你麻烦?”
“姓吴的……吴涟辉?”顾敬生面上一凛:“你怎么知道他?”
“他来找过我,”崔学博一夹马腹,身下的白马快行几步到顾敬生身侧:“自称是月歌姑娘的相好,还要带来银子叫我把月歌姑娘还给他。”
“那个老……”顾敬生按捺住自己想要骂人的冲动:“他现在倒是有钱了?”
“有个屁,拿了一套玉銙,就敢向我崔学博要人,真是自不量力。”
玉銙!顾敬生忽地想到自己的玉銙,果然是个抠抠索索的老贼虫,竟不要脸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崔学博又开口。
“怎么?”
“我看那玉銙,倒像是顾大爷之物。”
“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有一块玉銙上有个缺口,是去岁在上山打猎,你为了救我时弄的。”
“难得你小子还记得我。”
“救命之恩,哪敢忘怀嘛。於是我便将那副玉銙扣下了。”
“他没同你闹?”
“本就来路不明,他闹什么闹?被我打了一顿轰出去了。”
“那个家夥可是个麻烦的,小心他……”
话还说道一半,一道瘦小的身影便蹿至马前,顾敬生猝不及防,猛一拽马缰——左手患处剧痛,想是伤口再次裂开。
大宛一声长嘶,这才堪堪停下,却闻马前那人高声开口:“小舅子在上,吴某人前来见礼!”
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到?
来人正是吴涟辉,此时人在马下微施一礼,便又站直身体,想要开口便闻崔学博破口骂道:
“老不死的东西,你不要命了不是?好端端跑到马前,是要祸害谁呢?”接着又要去看顾敬生的伤口:“哎呀,顾大爷,你的伤却又不好了。”
顾敬生摇头,然而左手层叠的白布上已有血迹渗出。照这么下去,她的伤究竟还能不能好了?
“老匹夫,今天顾大爷要是有个什么,你他娘的吃罪得起吗?”
“崔公子出身名门,怎地满口污言秽语?吴某人要找顾公子,与你又有什么干系?崔公子的账,我们今后再算。”
“好哇,算什么账?不若今日算完!你竟敢这么同本公子说话!来人哇!”
眼看崔学博就要差人去抓那吴涟辉,却被顾敬生拦住。
“大街上,算了吧。”
崔学博闻言一看四周,见果有看热闹的逐渐围来,当下怒道:“看什么看?滚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去!”
看客只是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有真的要走的意思。顾敬生擡手拦了拦崔学博,只对吴涟辉道:
“吴涟辉,你当街拦马却是何故?不若我们换个地方详谈?”
“就在这里谈!换到你们的地方,吴某岂不是要任你们摆布了吗?”
“可笑,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烈日炎炎的,我们一行人马却没功夫跟你在这扯皮!”
崔学博说罢,就要催
马上前。
“你敢过?你敢过吴某人立刻死你面前!”
“你当我怕你么?”崔学博一夹马腹,正要冲刺,缰绳却被顾敬生一拉:“顾大爷?”
“万一他真出了什么岔子,你白白背上一条命案却又要怎么办?”
“那……”
“叫你的人去报官。”
“你们报官啊!快去报!此事越大越好,最好能上达天听,让皇上好好看看,你们都是一群什么废物!我上回告去你们,却只恨官官相护,将我的诉状驳回。今日在大街上,我们就说个明白!”
“你要说去衙门里说,先把道路让开!”崔学博烦透了这吴涟辉。
“衙门稍后再去,我要先见见我那月儿。”
赵明月在软轿中早听见动静,只是她实在不想露面,从而再给吴涟辉误会什么。
“她现在是我表姐,你想见她却也不配。把路让开,本公子要带表小姐回府。”
“你既是她表弟,便该尊重她的意愿,我们二人情根深种,你作为小舅子,如今竟要棒打鸳鸯,活活拆散我们一对伉俪吗?”
顾敬生被他那“小舅子”叫得寒毛炸起,立时啐道:“呸!谁是你的小舅子?少在这里攀交!我表姐同你半点关系没有,休要再痴心妄想!”
话虽如此,一众看客却嗡嗡交流起来。
“我痴心妄想?有本事便把月儿叫出来,我们当面对质。光天化日丶朗朗乾坤,我就不信你还能只手遮天丶颠倒黑白!”
此时便连崔学博都扭头看向顾敬生,其他看客自不必说。
月歌哪能出来?
若是出来,想必不出今日,关於定国王府新小姐月歌的八卦便能传扬至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顾敬生气得两眼发黑:“放你娘的屁!你都半截身子入土了,我表姐年方二八,能看上你难不成是眼瞎?你再胡言乱语,当心老子撕烂你的嘴巴!”
“啊呀!这是攀上了定国王这棵大树就看不上我了么?月儿啊月儿,枉我对你情深似海,你却是如此负心么?”
“你妈的……”
这是就是明摆着的污蔑。
顾敬生夹夹马腹,就要扬鞭去抽,忽感到有人扯她衣摆,一回头却听未艾低声道:“表小姐问要不要她出面对峙?”
顾敬生擡眼看看吴涟辉,压下火气摇头道:“你叫她好好待着,不要出来。”
“你是要当街打人吗?”吴涟辉见顾敬生的架势,面上毫无惧色:“这便是定国王府家的公子,在天子脚下欺压百姓,真不愧为膏粱纨袴!我看你比那前朝的祝家公子也不逊几分!”
顾敬生经未艾那么一道,却也稳下了心神:“吴老爷不要血口喷人,我哪里动了你一根汗毛?再说你乱攀交我表姐的关系丶毁她闺誉,却又是安的什么心思?”
这边吴涟辉又道:
“她有什么闺誉可毁?之前她是干什么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诸位街坊邻居,吴某冤啊!”吴涟辉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吴某十年来月月往月儿那里送钱,这才将她的清白保全,如今她攀上高枝,却将我这恩人弃如敝履!还道我毁她闺誉,真是没有天理啦!”
崔学博看看顾敬生,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这吴涟辉自作多情,他使了银子没错,但又没替月歌赎身,如今倒是有理。”
“你说得像是真的一般,就你还使银子?连副玉銙都要昧下的人,不知能使多少银子。”
见崔学博转换话题,顾敬生立刻跟上。
“是啊,你一个开当铺的,能做出这样的行径,奸商二字足以蔽之。我们暂且陪你等着差役们来,再好好说说这玉銙的事!”
“你……你们……
”吴涟辉气结,又转而说道:“一码归一码,我与月儿之事,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这下作的鼠辈简直无耻,这么想要搭我表姐的关系,莫不是对我顾家有什么想法?我顾家的确子息单薄,但还轮不到你这种老贼虫来惦记!”
“你不要乱扣帽子……”
“岂是我扣帽子?分明说中了你的心事!照你这个不讲理的说法,这大街上的夫人小姐,都与你有一面之缘,你是不是要纳一个遍呢?”
“我……”
“老东西,看你这小身板,还是别壮心不已了,”崔学博笑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呸!姓崔的,你又是什么东西?荤素不忌丶男女通吃的孬货。哦,你对我这小舅子处处回护,怕不是……”
“滚你妈的!”
崔学博终於忍受不住,扬手一鞭抽在了吴涟辉的脸上。
“打人了……”吴涟辉捂着脸上的鞭痕,激动地连胡子都抖动了起来:“大家快来看啊!纨絝子弟欺负人了!这是要将我这老家夥活活打死啊……”
衙役们偏巧这时来到,吴涟辉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瘫倒在地上哭叫:“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王法了!老天爷,你开开眼吧……”
崔学博见事不好,便下马要去寻差役解释,谁知差役们不由分说直接将人拿下,全然不听崔学博解释,押着人就要回往衙门,又有几个衙役将吴涟辉一并绑走,这才有人来到顾敬生近前询问:“这位公子,不知你和这肇事者有什么关系?”
顾敬生只当“肇事者”说的是吴涟辉,便摆手道:“无甚么关系,他昧过我的玉銙。”
“既如此,劳烦公子随我们走一趟。”
“只是我这……”
“公子的车马我们自会帮忙送至府上。”
顾敬生看一眼身后的小轿,终是微微点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