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云儿本以为秦守真会偃旗息鼓,却不料过了一会儿四福又来了,支支吾吾摆脱云儿再跑一趟。秦守真又是求又是恳,便叫四福难做。
“她说若祝姑娘再不见她,她便要见公子。”
四福低眉顺眼的,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云儿一惊。若是秦老爷真的见了公子,那她的计划可不得全然暴露吗?
“秦老爷在哪?我去同她说。”
“在丶在门房……”
云儿点头,步匆匆来至门房,果见一名身着绀色衣衫的清瘦男子等在那里,脸上似有愁容。
“可是这位秦老爷想找我们公子吗?”云儿人未到声先到。
秦守真擡头看去,只见一名丰腴的女子施施然行来。
“秦老爷,这是云儿姑娘。”
这女子穿红着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顾敬生的某一房小妾,全不似丫鬟的派头。
“哦,云儿姑娘好,秦某此来是寻爱妾祝氏的,只是……”秦守真笑笑:“劳烦云儿姑娘向顾公子通传一声,便说秦守真求见,秦某与顾公子有些私交,想必她不会不见。”
云儿眼睛转了一圈:“秦老爷来得不巧,我们公子今早便出去了,”她瞪了一眼想要开口的四福:“祝姑娘那边已替您通传过了,只是她不愿见你。”
“如此可否请她出来,我可当面与她说个明白。”
云儿摇头:“祝姑娘发了好大火呢,别说是亲自出来了,我们都不敢在她面前提到秦老爷您呢。”
她竟然这样生气么?是不是因为昨日她的晚归再次触怒了她?为什么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她呢?
“云儿姑娘……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进去亲自同她说……”
“住了!”云儿却是怒了:“秦老爷,云儿见你也是个读书识礼的,眼下主家不在,你一个外男怎好意思往内宅跑呢?云儿也便同你直说了吧,祝姑娘是真的不想见你。我们顾忌你的颜面,难听的话也不想转述,你若还是个男人,便请就此回去吧,像这样死缠烂打,实在是没有风度。”
死缠烂打?没有风度?秦守真的心被重重一击。原来她这样放下架子请她回去,竟反叫她看不起吗?
“那……”秦守真低下头,委屈道:“那你同她说,我做了她爱吃的,等着她回去……”
“秦老爷,”云儿颇有些不耐烦:“祝姑娘已明确说了无意与您,也不打算再回您那里去。不是云儿说您,您想一想,倘使祝姑娘真的只是跟您拿乔,至於带着大包小卷的行李来我们贻乐园吗?”
“可是……”
“您倒是个自信的,”云儿嘲讽道:“祝姑娘长得如同天仙一样,又有我们表小姐待她千好万好,怎就见得看得上您秦老爷?秦老爷若是有点自知之明,现在便该回去不再纠缠,而不是在这里闹得难看。”
一句话把秦守真的颜面扫了个干干净净。“您倒是个自信的”犹如魔咒一般,在秦守真耳里循环往覆丶来来回回,直叫她头皮发紧丶脸上发烫丶喉头发痒。
她这是不是自甘轻贱?祝知娴有个是王府表小姐的姐妹,不愁吃丶不愁穿,更不缺那点请医问药的钱,可笑她昨日却如云儿所言的自信,说得好像祝知娴离开她便不能活。然而事实上,她离开她反倒能住进这偌大的宅子,起居住行有丫鬟仆役,就是想吃什么山珍丶什么海味也全然不在话下。祝知娴压根不需要她,她却是自信而多情,这与那恶心人的张淳何异?或许祝知娴看她,亦如她看张淳——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再做纠缠?
秦守真忍着泪,只端起一副高高的架子:
“我来寻她……却也不是为了别的。她欠我开酒楼的银子一百五十两,你去问她,她打算什么时候还?”
云儿楞了楞,随即笑道:“祝姑娘欠的银子过后自会还上,却不劳秦老爷亲自来取了。”
秦守真并非在意那些银子,只是想为自己找个台阶下。现如今闻听云儿说如此,便也点头道:“那可不要叫我等太久,久了可是要收利息的。”
说罢头也不回,兀自上了那雇来的马车——马车内铺着软垫,行起路来一点都不颠簸,本是她特意为祝知娴准备的,谁料会有这番光景。
待车夫到达后掀开车帘,只见秦守真面容冷肃,只是眼眶泛红,不由得暗自叹息:莫欺少年穷,只待这公子飞黄腾达之时,有如朱买臣之於崔氏女,有她们反悔的!
秦守真给了银子将那车夫打发离开,一个人回到了空落落的小院,她的心如这小院一样,也是空落落的。竈房里的饭食冷了,秦守真没心情去热,一个人对着锅台吃了那冷饭。
如今她又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却说冬狩行刺之事终於有了一个处理之法,李势今日在朝堂中下诏,春耕过后,由顾顺元统兵,联张弥之力,共克身毒。
对於朝廷的这个决定,各家都有自己的看法,就譬如这秦勇,已经想到战事结束后能将生意做到身毒去了。他又联系了赶大营时认识的染坊老板周德寿,不谈生意,只谈感情;不上染坊,只上酒桌。秦勇是个老酒海,说话又好听,一来二去竟又和周德寿热络了起来。此时他只要再让於妙香将秦守真哄回来,借着她和定国王搭上关系,则大事可成矣。
可气就气在,秦守真那个小王八蛋竟然连她亲娘都不认了。於是当秦勇收到张淳勒索信的时候便立刻有了盘算。
张淳给王宅去了一封书信,言明自己知晓秦守真的女子身份,并以此威胁,要纳她为妾。这也就罢了,最让秦勇无法忍受的是,他竟狮子大开口,要他秦勇拿出三分之一的家业来给秦守真做嫁妆。他的家业是他靠着个人无穷的魅力和聪明的头脑一分分挣来的,凭什么就要便宜了秦守真这个小白眼狼?秦勇甚至怀疑张淳是受了秦守真的挑唆,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要挟他。
但这似乎又不大可能,秦守真是什么心态他心里早就明白,她想继续当个“男人”,怎会心甘情愿给人做妾?
可惜,女子就是女子,不值得他下血本投资。
对於张淳——
他秦勇从来不是个受要挟的人。从前的王家家主给他气受,王家一家除王省身和戚氏外被灭了满门;入赘的徐家人给他找不痛快,最后大小产业还不是悉数落到了他的手上;徐小姐不听话,最后不还是病故了?
他遇过太多的人和事,区区一个张淳,还犯不着让他烦心。以这张淳的人头相赠,秦守真还是有可能回心转意的。
小三子跟了他许多年,办事很牢靠。前日小三子打听到永安会馆的举子们要在宝和楼设席,张淳也会一同前去。秦勇有计,而今只待以那匹从永安带来的良马相赠,便不怕他死得不清不楚。
圈套已备好,只等兔子落网,这乃是后话。
且说发兵一事的当事人顾顺元,已叫大师挑好了几个良辰吉日,只希望顾敬生和赵明月能在自己出征前将婚事办完。顾敬生自然是欢天喜地,赵明月却是犹豫了。
“姨丈……此事……还能再商量一番么?”
赵明月思忖良久才终於开口。
酒楼马上就要开业了,此时叫她停下来准备婚事……
“……我那酒楼,如今实在是离不开人……”
赵明月歉意地看向顾敬生,在顾顺元面前她不敢放肆,因此只希望顾敬生能读懂她眼神的含义。
顾顺元不置可否,只转而问顾敬生:“生儿,你说呢?”
“我……”
虽知道赵明月的苦衷,顾敬生的心里还是很不好
受,这让她觉得,在赵明月的心中,自己是排在第二位的。明明她不缺钱丶经营酒楼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十分有必要的事情,可在她和此事之间,赵明月还是选择了后者。
顾顺元知道赵明月这小丫头心里在想什么,但始终是掩护顾敬生的身份更为重要,便开口道:“明月这些日子却是受累了,生儿,你平日也多帮衬她一些,一间酒楼能花得了多长时间?你们按期办婚也耽误不了什么。”
赵明月垂眸,她实则不是很想动用王府的人脉和资源——她觉着便是不靠王府,靠着自己的本事,也能将酒楼开大做强。
只是这心思却不免要与顾敬生生分。
“话虽如此……”赵明月低头:“但……”
“那就推后吧,”顾敬生语气淡淡的,脸上还挂着笑:“反正只是假凤虚凰,消息都放出去了,早办晚办不都一样么?”
说完她去觑赵明月神色——她似乎露出了一副如蒙大赦的感激模样,只叫顾敬生心底的酸涩更甚。
听顾敬生这么说,顾顺元却是扬眉,他这女儿胳膊肘往外拐丶总替别人着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向赵明月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顾顺元点头道:“推后便推后吧,但最迟要在年前办完。”
年前?如今已距过年不远了,说是推后却实在推后得不多,赵明月算着时间,她的酒楼还不知道能不能在这段时间内稳定下来呢。
“姨丈……”
“开春我要出征,此事不宜再拖。你们若是没有异议,我这便让苏合置办起来。到时你们两人到场就行,剩下的都不用操心。”
顾顺元的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叫赵明月歇了再争取的心思。顾敬生见赵明月眼中的失落,心头又泛起一阵难受,不过她仍是笑着,想来明月这些日子忙碌,自己又怎好意思任性地为她再添烦恼呢?
“好了,我这里还有些事,你们两个回去玩吧,”顾顺元觉得自己女儿这样一心为了别人考虑的模样有些刺眼,便要挥手打发两人离开,待二人行至门口时,顾顺元又想起了什么:“生儿,小泰那孩子已经可以下地了,你抽空也去看看他。”
顾敬生这才想起她很久都没有见过兄弟们了。赵泰来养伤,王道城养病,方哲明丶刘宜修好得像一个人,她去寻他们反而不自在。赵明月在之前还好,她可以与她日日待在一起,而如今她有了酒楼,与她相处的时间便少多了。顾敬生这些日子一个人憋在贻乐园里,把贻乐园的冬景都赏腻了。
“好。”
顾敬生应承下来,赵泰来如今只是能下地,他们想要一同打马射箭却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