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待二人离了馀庆居,赵明月自然地去牵顾敬生的手,顾敬生感受到她手心传来的温度,忽地便哭了。
“生儿?”赵明月去抱她:“怎么哭了?”
顾敬生自己也觉得可笑,这的确没有什么好哭,只是道理她都懂,眼泪却止不住。
“无事……”顾敬生缩在赵明月怀里,她的心跳使她安稳丶身上的冷香使她沈醉,明明是很清爽的气味,却让她感受到无比的温暖,温暖到几乎失去神志,只深深沈湎其中不愿自拔。
顾敬生哭得身子一抖一抖,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赵明月轻轻抚上她的后背:“好了,不哭了好不好?”
她越是温柔,顾敬生越是难过,她知道自己这样抱着她是极其任性的行为,却又一点都不想松开紧环着她的双手。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很自私,对赵明月强烈的占有欲让她害怕,她觉得自己变了,就好像一个突然得到聚宝盆的乞丐,开始忧愁丶开始担心,总怕一觉醒来失去了一切。她过去从不这样。
“明月,”顾敬生哑着嗓子:“你爱我吗?”
她还想再确认一遍。
“生儿……”赵明月不知她为何问这个:“怎么了么?”
顾敬生那双哭红了的眼睛似是含着什么委屈,定定看她半晌又垂下眸去:“对不起……”
“什么?”
“我没事。”
顾敬生将眼泪擦干,方才那混乱的情绪到现在还使她的脖颈一阵阵发麻。推开赵明月,顾敬生将身上的衣衫理了一理,这才体体面面地向她开口:“你不是还忙着酒楼里的事么?赶快去吧,别耽误了。”
“生儿,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顾敬生扯起微笑:“能有什么事瞒你?一天到晚的瞎想。”
“那生儿刚才在哭些什么?”
赵明月伸手碰她的脸,这样做过无数次的亲密动作却被顾敬生轻轻挡开,叫赵明月不由一怔。
“没哭什么,想到了一件难过的往事,过了很多年了,再提却也没有必要。”
赵明月从顾敬生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只觉得她今日奇怪极了。难道是因为她推迟婚期,让她感到不快了吗?可是她明明就懂自己的想法,还主动出言支持了她,想来也不会因此难过吧?
“嗯……那我们生儿就不要再想了,”赵明月握住顾敬生冰凉的双手:“我要生儿只想我,不许生儿想别的,所以生儿快把这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掉,腾出空间来让我住得更宽敞一些吧。”
“住得更宽敞……”顾敬生终於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赵明月还是这么会说,每每不高兴的时候,她总有办法让自己展颜。
“是啊,我喜欢住大房子,生儿可不许委屈了我。”
“好。”
顾敬生笑得很甜,半阖着的眼睑盖住了眼里的疲惫。她这些日子似乎越来越多地露出这样的笑容,明明很想当场告诉她自己的委屈,却又怎么都张不开口,一次又一次地欺骗她,也欺骗自己。
浑浑噩噩回到屋内,顾敬生去翻那《怜香伴》,书页停在四十七已经好几日了,盖因顾敬生拿起书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想到其他,随后思绪飘远,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公子……”云儿将茶点端到顾敬生面前:“公子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无有什么。”
双目失焦,分明就是神游天外。
“公子可是哭过了?”
顾敬生这才偏转过视线瞧她:“……你怎么知道。”
“云儿跟了公子这么多年,公子有什么云儿不知道的?”
顾敬生沈默。
“公子又难过了,”云儿替顾敬生斟茶:“是为了表
小姐?”
“瞎说什么,我们两个女子,有什么难过不难过。”
云儿对她这欲盖弥彰的行径报以一笑:“怎说女子之间不能有那些情情爱爱?”她指了指桌上的《怜香伴》:“那崔笺云和曹语花的事,书上不都写着吗?”
顾敬生又是沈默。
“公子总为表小姐流泪,云儿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过去您有时候会为个死掉的麻雀哭丶为个跑丢的狸奴哭丶为个断腿的野狗哭……却是没有像现在这样为了哪个人哭,”云儿叹气:“公子可知,您这样的难过,只叫云儿心疼又心惊?”
“心疼什么,心惊什么……”
“公子与我自小一块长大,我看公子如同妹妹一般,见公子难过,当日会心疼。公子乃是定国王独子丶日后的世子爷,与表小姐相处却像是在求着她,这叫云儿心惊,”云儿语重心长地说道:“分明该是表小姐求着您,她的人都王府给赎的,怎么能就这么抛下公子丶日日在外头跑呢?酒楼能有多少事?王府派几个信得过的去也就是了,哪用得着她这样事事亲为?”
“你不懂……”
“并非云儿不懂,她若是真拿公子当一家人,断不会如防贼一般防着公子,不叫您插手酒楼里的任何事,仿佛那酒楼是她的私产一样。”
“本就是她的私产……”
“这不能,她的本钱本就是王府给的,怎能说那酒楼是她的私产呢?”
“云儿,”顾敬生板起脸:“你这么说她,我可就不高兴了。”
“云儿是真正为了公子好的,公子何不想一想自己高不高兴?表小姐如此行事,可有拿您当过自己人吗?这自古以来,赘婿夺产也不在少数,如今这入赘的换成个女子,便叫公子卸下心防了吗?”
“云儿!”顾敬生警告。
“当然,表小姐看上去也不是那样的人,公子若是想要确认她的真心,不妨装病试探一番,一可知她对您是真情还是假意,二提醒她来多看看您。若是她真的另有所图,公子也该早做打算,若是她真心对您,你也好向她表明您的心意。”
“……我累了,云儿你先出去吧。”
“您就会袒护她,等着瞧吧,越这样只会叫她越发有恃无恐,”云儿微施一礼:“云儿只是以一个做姐姐的身份劝告您,听不听也是公子自己的事。云儿告退。”
她人闪身离开了,说出来的话却一字一句如刀子一般在顾敬生原本牢固的心防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孔洞。的确如云儿所言,她并不高兴;赵明月不叫她插手酒楼的事,也并不假。她是真的没有把自己当成一家人吗?可是她明明说她爱她?
桌上的糕点一分一毫都不想动,顾敬生只觉得头疼。
秦守真同崔学博在万花楼中喝茶。自出了祝知娴那档子事后,她平时是不敢往青楼跑的,只是因有求於崔学博,这才不得不听他“弟弟”的话,要来这万花楼瞧上一瞧。
这是秦守真第三次见崔婉燕,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强装男子,只是似乎经过那日自己的提点后,将胸前束了一束,倒是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崔婉燕却只记得秦守真在得月楼二楼的惊鸿一瞥。他给她印象很深,是她从未见过的清俊样子,就好像话本戏词里的柳梦梅丶潘必正,勾起了她无穷无尽的幻梦。她梦见过他,他的眸子不再冰冷,而是饱含温柔的情意,温存的刹那太过短暂,以至於给她留下来难弥的遗憾。
原以为当日的初见即是永别,却不料还会有今日的这种机缘。
崔婉燕偷偷擡眼看他,他正襟危坐,面色稍显凝重,似乎有什么压在心头的大事。双眉微微蹙起,嘴唇抿成直线——上回见他是一个云淡风轻的少年,却不知什么事情可以把这个谪仙一般的人拉入俗世凡尘。
万花楼里
的姑娘知道规矩,有公子带了女客来,她们便只陪着吃茶唱曲,绝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举动,於是这沈默的氛围之中,竟是连一个来活络周转的都没有。
还是崔婉燕最先沈不住气,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的兄长。
崔学博也在想秦日恭那边的事,被她一碰却是吃了小小一惊。
“婉……学广……怎么了吗?”
崔婉燕瞪自家兄长一眼,又用眼神频频指向秦守真。
“你眼睛不舒服?”
崔婉燕狠狠一噎,回头果见秦守真探寻的目光已然扫来,便有些尴尬地摇头道:“哈……哈哈……眼睛里好像进了点沙子……”
秦守真没理她。
崔婉燕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想了一下该如何同秦守真搭话,这才装模作样地将一只脚踩到了旁边的凳子上,粗着嗓子开口:“你们这……好看的姑娘都送过来……公子我不差银子!”
她是个爱看话本的,也不知这套动作原出自哪路豪杰。
“哈哈哈!”崔婉燕笑得豪迈:“秦公子,今日公子我请客,你且放开去吃,好酒好肉管够!”
秦守真实则不想同她说话,她或许并不知这青楼和酒楼的区别。不过因着她是崔学博的妹子,秦守真倒也不会驳了她的面子,点头笑道:“那抱朴先谢过崔小公子了。”
崔婉燕见她笑,心里便是一喜,当即娇声道:“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只管点来?”
“君子中正平和,无甚么特别喜欢的。”这京城里的菜,她一道都不爱吃。
“哦……”崔婉燕的情绪带着些小小的失落,她看看还在沈默的兄长,只觉得这场景有些难熬。
“三哥……”
“嗯?”崔学博还在想张淳有没有上钩。
“你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崔婉燕觑一眼秦守真,又看看双目无神的崔学博,:“今日是什么日子,怎地叫兄长如此反常?”
“哦……没什么……”
“公子!”
崔学博的小厮得贵一把推开雅间大门,神色满是焦急。崔学博一见他情形便知出了事情,赶忙将人招到身边,避开崔婉燕和得贵耳语道:“这么急急忙忙的,可是事没有成吗?”
“成了,”得贵的气还没有喘匀:“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那个张淳……”他再次压低声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