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世界2
我……是完整的。
我……不是囚徒。
我……是值得被爱的。
但，很疼。
真的很疼。
脸上，脖子上，胸膛上，手上，腿上……
到处都很疼，很疼。
除了痛苦我知道，其馀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挣扎，但我没有能力……
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我的罪吗？
这是我应当承受的罚吗？
我……好像，后悔了……
我讨厌这样，我讨厌这个，什么都做不了，我讨厌……我讨厌这里，我讨厌这一切……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没有一刻停下来。
一次次被破洞的颈喉丶一次次被开膛的心肝脾脏丶一次次被绞碎的腔道……
没有一刻停下来。
那些哀求哭嚎的声音，那些痛苦绝望的呼喊，没有一刻停下来。
他们……他们也和我一样疼吗？
我……
我……
受够了。
——
——
赫敏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出一步，脚下的不是坚实的大地，而是不可见底的血海。
然而她的步伐却如履平地，没有陷进血海，像是一脚踩在了血泊上。
滔滔血海上的天幕笼罩着红雾，猩红漩涡挂在红雾顶端，犹如巨龙的獠牙，意图吞噬一切。
淅淅沥沥的血雨从天降下，落在了层叠血浪中迸射细碎的涟漪。
血液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随处可见残缺不全的尸体和破败的建筑废墟一并构成了一幅幅景象。
像一座座的坟墓，掩埋着造就这一切的灾难。
像亲眼目睹了人类文明的末日。
赫敏的目光穿过血浪，她只看到了更多的尸骸丶残肢丶血浆丶脏器丶骨骼统统汇聚到海面，任由血海充饥果腹。
没有尽头，这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的海洋，将一切浸染丶融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赫敏喃喃地说道。
她明明记得自己被血浪冲走后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而现在她竟然置身在修罗地狱，俯瞰着这片荒芜血海，这片文明的坟冢。
“有人吗！还有人活着吗！求你了，回答我！”
赫敏竭尽全力的喊叫，声嘶力竭。
如她所希冀的，血浪翻滚，有什么在回应她。
然而并非是她所期望的。
无边海里有什么若隐若现地浮现而出，是……难以被称之为人的生物挣扎着爬出了血水。
外形姿态各有不同，却有着一致的残缺，像在‘生前’遭遇了不同的痛苦折磨。
或是被剥去了皮囊，仅剩森冷的肌肉组织与血管经络，随着海潮的流动轻微摆动。
或是身首异处，失去脑袋的颅骨上还在随着呼吸缓慢起伏。
或是断臂残肢，断口仍在血淋淋的淌着鲜血。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
多到无法计数。
他们都曾是活生生的人。
现在只是一具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朝着天穹上血色的漩涡伸展自己的双臂，像是想要抓住一缕缥缈的希冀。
只有无机质的血肉还在痛苦的活着。
孤独的活着。
只是活着。
“怎么会……”她低语着，“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里会变成这副模样？到底发生了什……”
赫敏自语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突然感受到一股没来由的剧烈刺痛……
她垂下头，刺眼的血红在瞳孔中倒映。
她楞怔望着，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手腕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深刻的血痕，深及见骨，鲜红的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汩汩而出。
滴入浓郁的血海中，荡漾出圈圈的血纹。
“……什么？”
然而莫名的伤口不足以引她失神，她呆滞地凝视着的——她看到一个头发凌乱不堪的女人，面容已经溃烂到无法辨认，嘴上的裂伤裂出几乎能看到牙床的缝隙，那浑浊灰白的眼珠渗出血泪直勾勾盯着赫敏，正如赫敏正在盯着她。
可这，分明是在血海上的倒影啊。
那是她自己的倒影啊。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她呢喃着，颤抖着擡起右臂。
那道狰狞的伤痕再次扩张了一点，伤口处的周围皮肉已然坏死腐朽，翻涌着青紫色的淤血，像是毒素侵蚀着她。
心跳如擂鼓，她几乎能感受到自己浑身的冷汗正在从里至外的扩散开。
她不断地呢喃着：“这不是真的……不可能的……”
无论是梦境抑或现实，她从未想过会是这个结果。
她的双腿颤巍巍地支撑着身躯，几欲跌倒。
无论是在梦境还是现实，她从未想过这结果会变成这样。
她还没有离开这里，她还没有改变现实，她还没有找到洛娜·罗塞蒂。
“当作幻觉，是假的，假的。”赫敏低语，近乎执拗地对自己喃喃自语，“假的，是假的。”
可是这血腥的风雨，手臂撕裂般的疼痛……
“是假的！是假的！这只是假的，这只是假象……”她死死咬唇，努力压抑着自己崩溃的情绪，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能去思考，不要去思考，只需要告诉自己这是假的。
不要戳破这拙劣的谎言。
那些被鲜血淹没的失魂之人，那些被污秽的血水侵蚀的建筑，那些扭曲可怖的气象，在她的脑海中交织缠绕，挥之不散。
这不仅仅是恐惧。
这是疯狂。
源自灵魂深处最深刻的理智。
不接受这一现实。
她不想接受这一切了。
她想要逃跑，想要放弃……
但……
“是假的。”她继续重覆着，用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刺激着她的理智，“还不能放弃。我需要……我必须找到洛娜，救她出去。”
已经没有选择，已经无路可退了。
这种意志支撑着她不至於崩溃，甚至比原先更加坚定。
“有意思……还挺有毅力的，你对她的情感强烈到足以令我果腹。”赫敏耳旁响起一阵轻笑。
“谁？！”她悚然一惊，四周空寂无声。
赫敏甚至来不及回应那空灵的声音，一瞬间她彻底失去了平衡感。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向后拉拽，一下子将她栽入潮湿冰冷的血海之中。
那无形的力量没有放开她，却也没有伤害她，只是不断的将她拉进无边黑暗的深海之中。
“你找不到她的，令人遗憾。显而易见的是，我不必欺骗你。”空灵的话语萦绕在耳畔，赫敏的双手抓握着什么停下，她竭力想睁开眼睛看清楚，可她的力量怎比得了无穷血海。
“……然而，我格拉基遵守交易条款。我答应了伊丝塔一个救回洛娜.罗塞蒂的机会。”
血海中一片漆黑，赫敏感受不到光线，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与压迫。
她感到周遭的血液越流动越汹涌，浑身上下的皮肤也愈发觉得滚烫，如同炽热的利刃刺入她的每一寸肌肤，引发着剧烈的痛楚。
如同被投入烈火之中煅烧，仿佛投入沸油中炙烤殆尽，像是无尽海底中溺毙，掉进绞索束缚脖颈直至勒死。
千刀万剐丶万蚁啃噬，一点点，一次次撕裂皮肤和肌肉。
甚至於……焦虑丶紧张丶愤怒丶沮丧丶悲伤丶痛苦……赫敏几乎能感受到的一切负性情绪交织缠绕成一张巨网朝她袭来，无处遁形。
耳边无时无刻的细碎的吞咽声，仿佛有无数口器官在贪婪地吞噬着什么，吵到她的头几乎要炸开来。
赫敏感觉到身子慢慢往下坠落，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封印解除后，洛娜不再具备禁锢乌维哈希的能力。但洛娜本身是乌维哈希在镜子的反面，一个不完整的集灵体。因此，那时休弥伽的符文石会对洛娜有效果，符文石的封印能力将‘洛娜.罗塞蒂’判定成‘乌维哈希’了。她断掉的那节手臂回归了乌维哈希身上。说不定你能在那团肉瘤里找到洛娜的胳膊……”
“当然，洛娜不纯粹，她只是在镜子面的投影。即便你们真的解封乌维哈希，乌维哈希降临了，释放了惊人的诅咒，不知为何世界变成了一锅充斥诅咒的血汤，所有的生灵像坠入十八层地狱一样沈入她的血海，越是海底，越是受尽折磨。尽管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格拉基轻声自语，“也许你们称之为最伟大的那个阿不思能阻止，但他被洛娜亲手杀死了。”
“我说的那个‘特殊的事’就是……”
就在赫敏几乎承受不住痛苦之际，一缕微弱而温暖的力量笼罩她，如同一层柔软的薄纱，将她包围着缓缓上升。
然而格拉基的力量更甚一步，虽然那些痛苦已然消逝掉。
但格拉基仍然在让她慢慢地下坠海底。
“看来这‘特殊的事’想让你回到海面，不让你受苦，甚至在干扰我们的谈话……如你所见，人类只是起起浮浮於血海表层，在时而疼痛时而的绝望中，丧失理智变成行尸走肉，但毕竟还活着。‘特殊的事’在阻止你们沈入最为痛苦的海底。”
格拉基说道，声音带着某种难言的讥讽：“你知道吗？我与洛娜做过交易。她得到高超的能力，以实现让她对衰落的罗塞蒂的野心和目的。她得到超常的魔法，以掀翻英格索尔的企图。但经商的头脑与处理事物的沈着冷漠，成为劳雷尔.罗塞蒂所期望的继承人…代价是五感六觉的情绪都为我所食。使用古代魔法与非比寻常的恢覆能力，成为蒙娜.罗塞蒂所期望的孩子…代价是成为封印的看门人。即便她当时不知道成为看门人意味着什么，即便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当时她已经崩溃了，相当好拿捏，当然她会不假思索的答应。”
“你真恶心，就这是这样利用洛娜，在她最脆弱最不堪重负的时候欺骗她。吃了她的情感！设计让自己逃脱的圈套！把她丢进准备好的监牢，简直令人恶心！”赫敏骂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年迈的老妪在嘶哑地咆哮，仅仅在这呆了一小会儿就让她损耗严重。
也许她已经变成了水面倒影的那副模样了。
“难道给快渴死的人递水不是一种仁慈吗？这让她暂时摆脱了情感的枷锁，拖延乌维哈希的降临，这可比斯内普那些削弱感情的魔药有效的多，他还以为只是死掉的女婴想霸占洛娜的身体呢……阿不思和劳雷尔从来没告诉他事情的全貌。让她成为封印看守人，也是为了这个世界的延续。别忘了，乌维哈希会降临是其他世界的你们错误的选择，才导致洛娜成了信号发生器。”格拉基轻蔑的笑声响起，“我与人交易的准则……可是对方心甘情愿。”
“嘁，你们自诩为上位存在，却一个比一个小肚鸡肠……”赫敏咬牙切齿道，“你只是想找一个替死鬼，自诩公平的交易就是在趁火打劫……”
“随你怎么…”在格拉基空灵的声音说话的瞬间，赫敏突然听见猛的一下闷响，赫敏匆忙睁开眼睛，只见周遭一片混沌，海底的岩礁纷纷炸碎裂开，海水疯狂涌动起碎石化作漫天碎屑，向上涌去。
格拉基的声音随着刚刚的爆炸一并戛然而止。
海水冰凉而黏稠，赫敏只听着海水撞击岩壁与碎石的轰鸣与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於黑暗之中仿徨无措丶恐惧并坚持。
赫敏的眼前忽然晃过一抹光芒。
於深渊下的海底，那漆黑不可视物的黑暗中，她突兀地看见了那闪耀着淡蓝色光辉的……那光辉的源泉……
她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她看见无数星辰在黑暗中流转丶陨灭。
赫敏终於看清楚了——
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底有着浅浅的白光，如萤火虫般散落在黑暗与虚空的交界线上，它们飘摇着，微弱的像是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火。
赫敏的眼神逐渐变得明亮，她的双眸紧盯着那点白光，她看见那些光像是有意识般向两边蔓延，构成了一条绵延的长路。
这一切似乎在推动着赫敏往那光的尽头游去。
赫敏努力追赶着，在黑夜的尽头，在无穷无尽的海底里，那一丝光芒越来越近，它是如此的遥远又如此的接近，那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