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太难看了,太难堪了,简直恶心!”夫人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腹部。她伸手遮住自己脸。
夫人语气不解,质疑她的羞耻:“我什么狼狈的样子你都看到过了,不是吗?我不怕你伤害我。你也不用怕我看到你的伤口后会伤害你。”
“不,太太,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是啊,为何不同?
螽羽想,或许自己从来以自己的年轻美貌而得意;然而现如今她的身体变得丑陋了,她不想被——
……不想被夫人看见。为什么呢?
她也才十八岁。远不到成熟懂事的时候。许多事情她并不能想明白。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价值因身体的美丽被损毁而折损了。这些不堪被侍女看到并没有太大干系,可如果是被自己的主人看到……她无法接受老爷太太投向她的目光中掺杂上失望与鄙夷。
见她不说话,夫人便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夫人的手指朝下走,解开了她的腰带。
“你之前一直不肯让我帮忙涂药,是因为害怕被我看到吗?……既然你的肚子伤得那么重,那下面是不是伤得更厉害?结的痂掉了吗?有没有感染?还会痛吗?”夫人慢慢问着,慢慢分开她的双腿,“让我看看。”
螽羽惊慌失措,伸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身体。
其实自从生产之后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再次对裸露身躯产生羞涩的感觉。
——那天她只不过是一只体魄不够强壮、心力不够充沛的虚弱懦弱的牲口。
稳婆挤压她的身体、扒开她的身体、撕开她的身体,最终才将孩子成功取出来。而在那之后她不得不“养伤”,任由侍婢用手指翻开来检查,把草药塞进去,用在火上燎过的钳子拖出血块、撬开凝固的药膏……
——她都一一接受。不得不接受。
夫人握住她的手指,像拔掉百合的花瓣般一点点拨开。
“还疼吗?”夫人问。
夫人的气息轻柔地拂过皮肤,抚过那些已经愈合但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伤口。
“已经不疼了。”她低声说着,感到自己在发烫、变红。
“骗人。如果真的已经完全不疼了,你为什么委屈?”
原来如此。夫人说的是对的。
原来她的心里一直觉得很疼,很疼很疼。
夫人伸出舌头舔了她一下,像动物舔舐伤口。她惊得猛地往后缩。夫人问:“蝈蝈,我做些什么,你许会觉得好受点?啊……恐怕你也不知道吧。”
夫人喃喃:“就像我也不知道一样。”
螽羽从她的话语中听到一种空洞的哀伤。
这令她坐起身想要看清楚夫人的神情。
但她不是狐狸,她只能看到晦暗的光影。
“太太,您不可能什么都知晓,不可能什么都办得到。您不是什么都必须要做到的。”她说的真切。
夫人笑起来:“唉,怎么又变成你在安慰我了?”
夫人探身将她抱在怀里。她赤裸的胸口贴上夫人温暖的身体。
她许久不曾与人肌肤相亲了,她发觉自己原来万分思念被拥抱的感觉。她不由得回抱住夫人,将双臂收得紧紧的。
夫人轻抚她衣衫下纤薄的背:“你十八岁的大好年华荒废在空闺中,你会怕寂寞、怕孤单一人,是不是?”
她当然应该回答“不是”,她该回答“我有老爷太太赐给我的蛐蛐儿,我此生别无所求,绝不会再生他念”——这是她表忠心的时候。
可她却只是把头埋进夫人的颈窝里,哭着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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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启程前夫人问她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她愣住了,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前老爷回来也会给她们带礼物,带的多是绫罗绸缎、珠宝首饰。那些她当然是喜欢的。
可如若问她“想要什么”,她却不晓得了。
夫人却一直静静看着她。
她只好说:“能否给蛐蛐再打一副长命锁?用更轻的绞丝……”
“那是他的礼物,不是你的。蝈蝈你再想想,真的没有想要的吗?”夫人笑说,“你可以说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都会为你想办法的。”
她想了许久,总算想到了一样:“我想要一把新琴。”
看到她说出了想要的东西,夫人似乎很高兴。
“啊,是了,我怎么一直忘了要补给你一把。之前你常弹的那把琴摔坏了。”
——在听说老爷横遭不测的那天。
“下次太太回来,螽羽再给太太弹琴。”谈及琴乐,她听到自己的语调也变得轻快起来,“若能一并带些时新的曲谱回来,蝈蝈会更高兴的。”
“好,我记住了。你在家也别闷着,多弹琴画画,多看些闲书话本,也可以请姑娘太太们到府上来玩。”
“我……我还可以帮太太理家中那些旧账、管庄子上的支出。如果太太允许的话。”
“那就拜托你了。”夫人答应得很快。令螽羽有些受宠若惊。
夫人摸了摸春安的脸,再仔仔细细看了看螽羽,又点点头便转身走上马车了。
轮子刚滚两下,螽羽不觉疾步追上去。夫人撩开帘子看她。
她抬头望着坐在车里夫人。
“太太……螽羽还想要你早些回来。”
这次换夫人愣了愣,回过神来低头笑了:“好。”
“往后虽说开了春可天气还是寒冷,太太你要及时添减衣物。”
“没事,你知道我皮实得很。”
“太太,还有……”
螽羽忽而想起来,从前老爷临别时,夫人也是这样一送再送。哪怕老爷在外行商二十年,哪怕有的人是鞍前马后伺候,哪怕多说的这些叮嘱只是些没意思的无聊话……可她总还是想要多攀着窗棱多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