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隆重的场合,带着狗“不体面”,所以奶奶不许他带着小鹅一起去。
男孩不在,它当然很无聊。
于是它决定回到自己的谷地去看看。
它刚踏进山路,就闻到了陌生野兽的气味。
——想不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它倒要看看那些猴子是何方神圣。
它沿着溪水走,走到了一栋豪华的宅院前。
它当然不知道,这种深山老林里的华宅,是多么经典的志怪故事内容。
它迈步上前,用爪子扣扣那扇扮演的门扉。
只听得一连串惊慌失措的声响和叽叽喳喳的动物叫声,不一会儿,一个袅袅婷婷的美女走了出来,身前领着一个提灯小童,身后跟着一个瘦长身量老妇、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仆。
——这也是非常经典的话本故事配置。
美女一见它,瞪大杏目“哎哟”了一声。
它一呲牙,朝门里飞扑进去。
半刻钟功夫后,溪边躺着四只狼狈的动物。
一只是它的“老朋友”,黑尾狐狸,一只是隔壁山头的黄毛狐狸,还有一只獾、一只貉。
原来,黄毛狐狸住在一间破庙里,从借宿的旅人那儿听了不少妖怪吃人的故事。一时技痒,便联手擅长变幻人形的黑尾狐狸,又拉来两只小妖,照着故事里的样子歪歪扭扭施法变幻了大宅,一起扮做流落民间的贵族小姐和奶妈仆从。
只可惜每每露怯、次次露馅,至今还没拐到半个人影。
它把四只小妖各个咬得满身秃毛,才算是解了地盘被染指的心头之恨。
“大王,饶了我吧!您有所不知,是有条不知打哪儿来的蟒蛇精在山间作威作福,我们几个别无他法,这才逃到您的地盘上躲避……”黄毛狐狸连连求饶。
“蟒蛇精?”
“对啊,它可坏了,吃了好多人!它炫耀自己靠着吃人,积累了越来越高强的法力!”貉虽说与它第一次见面,已极其自然做出一副告状情态,“我们就想着,那我们一直被他压着欺负也不是办法呀,我们、我们……”
黑尾狐狸抢白道:“我们只得想办法吃人了!”
黑尾巴与黄尾巴直竖着炸起毛,恨得咬牙切齿。
貉和獾挨着挤在一起,獾给貉舔舐身上的伤口。貉很害怕,咔哧咔哧磨着爪子。
仔细看来,它们四个确实都毛发枯涩、肌骨干瘦,显然受了不少磋磨。
“哼。”它学着张祐海面对那些欺负他的村里孩子时的样子——冷笑几声,“你们自己没本事,以为吃了人就有本事了?其实吃人算什么本事?我今天带你们吃蟒蛇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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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男孩和他的奶奶会在正月初五左右回岩下村。
它带着四只小妖在山间与那蟒蛇精鏖战三天三夜——
很及时,在初五晚上回了村子。
它一出手,哪有输的道理?
它春风得意,拖着半截蟒蛇回来。是最好的半截,留着脑袋、牙齿和肺腑,预备回来送给男孩做礼物。它听说过蛇身上有很多的好药材,能卖出“好价钱”。再说,这条蟒蛇这么大,蛇肉都够吃上好几天!
它才不像那几帮没品味的小妖,生啖蟒蛇血肉。
它要让张祐海把蛇肉切好、做熟、调味了盛在属于它的小碟子里,再慢慢享用……想到这,口水都快流下来。
进了院子,它被男孩一把抱住。
“小鹅!呜呜……”男孩红着眼大哭,“我以为你跑丢了,再也不回来了!啊,你怎么搞的,身上那么多伤?是被这条蛇咬的?哪来的——菩萨保佑,这么大的蛇!太危险了!你为什么要跟它打?”
“阿海,咳咳……是小鹅回来了?”奶奶在屋里问。
“是的!小鹅回来了!”
“回来就好,咳,回来就好……”
男孩搂着它的脖子亲它,轻轻摸它的头,把它摸得舒服得直眯眼:“没事,小鹅,呼呼,吹吹就不痛了,呼……我待会儿给你擦药……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呢!”
男孩已经抱着它说了好多好多话。
这会儿终于把它松开,他蹑手蹑脚走到厨房里,从灰堆里翻出一个小包裹。
它鼻尖一耸,闻到味道了:是烧鹅!
“嘘,这是我偷偷拿的。奶奶不许我拿,说这是不懂礼数……所以我只偷偷包了半只烧鹅。对不起,我没忍住吃了个翅膀……剩下的都给你啦。”
男孩把烧鹅放进它的小陶碟里。
它扑上去啃鹅肉。
咬了几口,却又把头抬起来,用鼻子拱男孩的胳膊,要他去仔细看自己打到的猎物。
“怎么了,小鹅?我知道了,你想让我夸你,是吗?”男孩笑起来,露出缺了乳齿的牙,“我们家小鹅太厉害,太英勇啦!打得过这么可怕的大蛇!”
混合着心疼、骄傲与欣喜,热乎乎地捂着它,比烧鹅还香,比炖鹅还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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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苦的日子里,快乐就像夏夜萤火一样微末零星。
哪怕有了一条威风凛凛、善通人性的大狗作伴,对于一个在村庄里孤苦无依、连吃饭治病都成问题的小家来说,也不过是多了几点星光罢了。日月终究照不亮这片黑暗。
它当然并不能真正体会这一点。
它从深林到人世间,只觉得一切都新奇有趣。
它为这个小小的栖身之所也做了不少好事,譬如捉野味来给男孩和老婆婆吃,譬如帮忙采草药、做家务、守鸡棚,帮忙修理那些意图欺负孤儿寡母的邻里、佃户,帮忙在蛮横的村霸、税吏面前大逞威风……这些都是举爪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