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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二马仙人留在张府后,螽羽心里也有些不安起。
可同时,她心里好像又盼着——盼着那道士真能看出些什么、说出些什么来。
南南倒是不害怕了,只当那老道士是空气似的,也不知是否是夫人有过吩咐。
这天,螽羽在花园里看见了老爷和二马仙人。
仙人正拿着罗盘四处晃悠,嘴里念念有词。
老爷难得没有应酬,自己一个人在园子里散步。
他手上抓了把干枣吃着,一边吃一边与那个道士搭话:“老仙人,您已在鄙人家里看了两天了,可有看出什么眉目没有?”
那道士忙拱手:“贫道给老爷请安。老爷洪福齐天,便是有邪祟觊觎,也无需担忧哇。”
螽羽眼看着那二马仙人的神情动作,哪还有先前池三爷故事里的仙风道骨。
眼见着和那些外头来求夫人老爷办事的客人没什么不一样。
“仙人客气了。听说仙人有令盲眼复明、瘸子走路的本事,还要请仙人多多庇护寒舍。”
“一些雕虫小技、因缘际会罢了,无足挂齿。”
“既称是‘雕虫小技’,想来应当‘信手拈来’,仙人可愿意赏脸露一手让我开开眼界?”
二马仙人一愣,抚着长长脸上长长的胡须,半晌没说话。
螽羽透过院墙上的窗格子缝隙间朝里看,踮起脚,看到老爷的脸在树枝后面,眼睛正牢牢盯着二马仙人。老爷的眼睛没在笑的时候,是会有些让人感到害怕的。
二马仙人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方才老爷丢在地上的一枚枣核。
他将枣核托在掌心里,那枣核便像活过来似的抖动起来。
接着道士又从旁边树枝上拿起一根孔雀羽毛,将羽毛和枣核拢在手中。
忽然,螽羽听见细细的鸟鸣声。
那二马仙人将左手一掀,只见原本躺在右手掌心中的枣核,竟变作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鸟儿,振振翅膀便要飞起来。
老爷却是毫不见怪的样子,凑近了去看那只鸟。
随后老爷突然伸手抓住那小鸟,手指用力攥紧——
一声尖锐可怜的哀叫声被闷住,过一会儿,老爷掸掸手,将一枚枣核和被揉碎了的翠绿色的孔雀羽毛丢在地上。
二马仙人浑身僵滞住了,一动也不动,呆呆立在原地。
直到片刻后老爷扬声笑道:“何等神奇的法术!方才有何冒犯之处,我给仙人赔罪!”
老爷嘴上说着赔罪,却也只是轻轻鞠了鞠身子。
二马仙人才回过神来,朝后退了步:“是贫道在老爷面前丢人现眼……还望老爷不要怪罪。”
“我夫人先前找您谈过了,是么?”
“太太吩咐过贫道这府上的种种规矩。贫道断不会犯了忌讳。”
老爷哈哈一笑:“那就好。不过老仙人您也别拘着,您且直白告诉我,我这府上风水如何?”
“张府原是从前的张老相国择地建起来的,本就是风水宝地。如今又有尊贵仙灵镇宅,保您万事无忧、长命百岁——”
“仙人怎么只敢说好话,不敢说赖话,平时可怎么营生啊?”
二马仙人的长脸上挤出个干巴巴的笑来:“张老爷您见多识广,什么仙术法术没有见过,什么好命赖命的人没有识过?”
“哪里话,我并非修道之人,不懂仙术道法,天性鲁钝,参不透命运玄机。我有一事实在想向仙人讨教。”
“老爷请问。”
“依仙人看,我夫人的命数如何?”
“太太?太太是顶顶好的旺夫相,与您八字相合、面相互补,您二位天生一对。虽说太太与您没有子嗣,可您的子嗣便是太太的子嗣,往后二位儿孙满堂、承欢膝下,百年后也有绵延不断的香火……”
“借您吉言。不过,我想问的是我的夫人,不是我张祐海,也不是在说张家。”
“太太……太太自然有享不尽的福气。”
“那是毋庸置疑之事。”老爷显然知道二马仙人只是在说套话,却还是追问,“可还有何天机,是仙人能够与我泄露一二的吗?”
院子里又静了静。孔雀从梧桐树上跳下来,踩在一块湖石上。
另一只孔雀见了,便也跳下来。长长的尾羽垂在螽羽眼前,琉璃般淬着光。
二马仙人开口道:“方圆百里内,谁也不敢在太太面前班门弄斧。不过……”
螽羽看到那二马仙人慢慢摇着头。
“张老爷,贫道只这样说——许多同道认为,贫道这些谋生把戏是下三滥,可贫道修行数年来却悟出一个道理,总想要活得像个人,才是自讨苦吃,会受天大的罪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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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二马仙人在大堂烧了几张符咒,便讨香火钱告辞了。
夫人一脸得意,还挽着老爷的胳膊故作可怜:“多亏老爷回来了。老爷一回来,我的病就好了,想来是老爷福泽深厚,将那些个邪祟都吓跑啦。”
“方才老仙人不是说了?家里没有什么邪祟。”老爷笑道,“哎呀,我知道了,你是见了我心里高兴,一开心,身上毛病就都好了不是?”
“老爷你取笑我呢?”
“怎么,你见了我难道不高兴?”
“当然高兴。一年里最高兴的日子就是老爷在家的日子。你在家,我每天都高兴,哪里顾得上生病呀!”
——这腻歪劲儿,可把旁人都看得低下头去了。
螽羽也忍不住掩嘴发笑。
正笑着,却见众人之中,钱氏面色阴沉。忽的,她转头过来剜了螽羽一眼。
不巧与螽羽的视线撞上,钱氏立马换了脸色,挂出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