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他敞开来,本能似的。
“怎么够的?你找谁借了?”
“就是攒够了。”她还是迷迷糊糊的。
他进入少女发烫的身体,在漆黑得混沌成一片的夜晚里融化。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床边已是空的,狐狸又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她从来是不会汇报的,他当然也不会问。
他突然心里有气,将小胡最喜欢的一只鸭子布偶捡起来,从窗口丢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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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局领导带着野生动物保护部门的人到寺里来调查野生狐狸。
发现了一些脚印和毛发,除此之外暂无所得。
到了饭点,请领导老师们到食堂二楼吃饭。虽说都是素斋,但也很有一番讲究,作为往来应酬的知客,慧明以酒代茶说得头头是道。有位领导脸上顶着酒糟鼻,自己带了酒来喝,说是没了酒吃不下饭——慧明用眼梢看住持,住持没发话,脸上仍然笑呵呵的。
领导不喝酒时已很爱说话,喝了酒更能说。
一餐“便饭”结束,也已经过了九点。外头北风在山谷间呼啸。
慧明走在前面,为领导们开门。
拉开二楼包厢门,看到了站在黑暗走廊里的小胡。
她被寒风吹得苍白,鼻尖、眼皮、指尖都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她的美本就有些怪异,在深林夜晚的窗边被薄薄的光笼罩一层,看起来十足是只狐狸了。
她怀里抱着被雪水和泥土弄脏的白色的鸭子玩偶。
——像个疯子。
“这是谁?”喝出几分醉意的领导大着舌头问。
住持当然不会发话。
慧明连忙说:“应该是一位老修士的女儿,今天刚到寺里做的登记。施主怎么了,可是迷路了?”
不等小胡回答,他上前示意小胡跟他走。
小胡不动,静静看着他。
他背上出了冷汗,知道她是故意堵在这里给他难堪。
狐狸都这样睚眦必报吗?他不知道。
她比以前聪明了,也比以前坏了。
僵持了大约半分钟,她转身朝楼梯走去。
慧明忙陪了笑告辞,“我带那位施主回客房”,匆匆跟上小胡的脚步。
下了楼梯,却已不见小胡的身影了,只见鸭子布偶被咬得四分五裂,丢在门槛上。门外一片漆黑,刮着大风,下起冷雨。
那天晚上小胡也没有回他的房间。
这倒是让他松了口气,因为第二天住持要求全寺检查——由于夜间突然出现陌生年轻女子的缘故,住持强调“抓作风”,要逐一检查每座楼阁、每扇房间。
慧明自然一早知道这个消息,他回到自己房间后便收拾起了屋子里所有小胡的东西,要找地方藏起来。
小胡的东西不多也不少,装满一只行李箱、一只纸箱、一个背包。
他在漆黑的雪夜里拖着那些东西走到偏院,爬上假山,把东西抛到院外。怀揣着被人发现的恐惧,他一路匆匆疾行;那些东西很沉,中途他摔了一跤,扭伤了脚、擦伤了下巴。
北风刮着佛塔上的铜铃,发出叮叮响声,刮起工地上的一块铁板,拍打着新铺好的水泥地,刺耳的刮擦声像动物或鬼魂在哀鸣。风把他额头沁出的汗水吹干。
他心里有一种罪恶的快感。伤害她时他总会有这样的快感。
当然也有愧疚。
回去的路上,他发现自己一直在念《心经》。
小胡喜欢听他背经文,一边听,一边趴在他腿上睡觉。
许多年前的有一天,那是学期末,他独自坐在后山一块大石头上背诵课本——他和小胡就是这么认识的。
那天午后的太阳暖洋洋的,傍晚时晚霞像花海一般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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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检查结束后,慧明到院墙外的树林里寻找被他丢出去的行李。
小胡依然没有回来,也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雪停了,南方的雪块湿冷,已经结成一块块灰色的冰,被清扫到路边堆积成粘附在墙角的肿块般的东西。慧明厌恶这种湿冷。
他找了很久,没有在树林里找到那些被他丢出院墙外的箱子。
——显然是小胡已经来过这里了。
她是狐狸,鼻子很灵。
慧明唯一“找回来”的是那只破破烂烂的鸭子布偶,它曾经最受宠爱,现在却被第二次丢掉,彻底丢掉。慧明想,是有一种天真的残酷和市侩的恶毒一同扯住它,将它撕破了。而在那个瞬间,那两只手也就此断开了联系。
寺庙里的游客很久没有再拍到过狐狸的照片。
冬去春来,人们渐渐也把它忘记了。
慧明并不习惯。
他意识到自己很多年没有独自经历过冬天——南方的冬天有种沁进肺腑的阴冷,而狐狸的身体很温暖,他脑海中时常不由得冒出小胡聒噪细碎的话语和无缘无故的笑容。有时候他又看到自己想象中的小胡。
她化上妖艳的妆容,穿上短裙和高跟鞋,在闪烁着彩光的晦暗舞台上放肆地唱歌、舞蹈,所有人的眼睛盯着她。这是一个很艳俗的画面,甚至于也太老式了,是慧明小时候在电影里看到过的场景。慧明想象不出别的。
有时候他也会把小胡的模样放置在他曾刷到过的那些擦边女博主直播间里。小胡用着陌生女人的表情吐出舌头撒娇,本就已经美丽到略显怪异的面孔被美颜效果扭曲。她挺起胸脯伸懒腰,一大堆礼物出现在屏幕上,连线时,男人的喘息声在音响里滚动。
她青春靓丽,恬不知耻、天真下流,谁不喜欢她呢?
这年慧明念经的时间比往年都长,在佛堂里坐到双手冻成青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