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得每日喝药歇息着,待在小院里弹弹琴、绣绣花。
院子偏僻,她又没有自己的贴身婢女,一个人在屋中坐着总觉得背后丝丝冒凉气。
外头风一刮,呼啦啦的声响像在哭泣一般。她总想起夫人给她讲的那件事,说有个姨娘吊死在院子里那棵老树上。
好在夫人派了自己的婢女南南来照顾她,早中晚送饭送药。
南南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圆脸上生两只圆圆亮亮的眼睛。这几日由她给螽羽烧茶浣衣、洒扫屋子,二人渐渐熟悉起来,螽羽把自己在京城时打制的一只银手镯送给了她。
因着螽羽如今名头上还不是偏房,故而仆人如何称呼她便成了问题。南南与她关系亲善些,磨合一番后便叫她“姐姐”。
螽羽从前还未家道中落时,家里是有个亲妹妹的。南南这么叫她,便令她想起童年时那段快乐的日子,心里也有一些高兴。
可惜南南一天也就来两三回,只够说几句话解解闷。
不过她倒是从南南嘴里听说了一些事情,将老爷与那位“池三爷”两家间关系的种种微妙之处弄明白了几分。
原来按照张家族谱来算,张祐池这位三爷才是从前那位当过大官的曾曾祖父的嫡传,而张祐海的父亲则是祖父与一位小妾所生。故而这张家老宅子,原本也是由池三爷继承的。
“当时呀张家早就家道中落啦,这宅子也是破败得不成样子了。重新修缮又是一笔大花销,池三爷哪里拿得出来?再说……”
南南左右望了望,招呼螽羽附耳来听。
螽羽觉得她可爱,这院子里分明也没其他人,还这么小心翼翼的。
南南凑到她耳朵边上,小声说:“再说,镇上都传这张家老宅闹鬼,住着会吃人的妖精,池三爷哪敢来住?曾经有人不信邪,跑到老宅里过夜,结果人是活着出来了,可两个眼窝子被妖怪吃空了,人也疯了!”
“眼珠儿没了?”螽羽听得打哆嗦。
南南好像已经说完了秘密,于是重新忙活起来,一边叠衣服一边接着说:
“池三爷原想雇人把房子全拆了呢,说要把那些琉璃瓦雕花砖楠木梁子一并卖掉了事。老爷舍不得,就把原本分到的田地让给了池三爷,换了老宅的地契。”
“你方才说的那些劳什子,后来怎么办了?”螽羽还是怕这些。
“唔……”南南露出为难的表情,咬起指节来,“这些事太太不让我们说的。”
“你悄悄告诉我么。”
“不行不行,太太知道了要揪南南的耳朵的。说不定还会揪姐姐你的耳朵呢。太太揪耳朵可疼了……”
南南捂着耳朵直摇头。
这会儿外面敲了暮鼓,南南要回夫人屋里伺候了。
于是借机站起来,手脚麻利地把衣服放好、茶盏收好。临要走,看到螽羽面色发白很是害怕的样子,于心不忍,返回来安慰道:“姐姐你不用怕,那都是张府重修以前、二十来年前的旧事了,太太早把那些坏东西摆平啦!”
“太太?”螽羽听得一愣,“太太摆平的?”
“哎哟我又多嘴了,幸好东姐不在……总之放心就好,我们家太太可厉害了!有太太在,谁也伤不着张家人的一根寒毛!”
这么说着,南南便脚步轻快地跑出去了。
-
这天早上,螽羽是被鸟鸣声和拂过发丝、带着花香的风唤醒的。
她起身,看到屋子门开着,夫人坐在门槛上望着外边院子里那颗老樟树。
夫人今天穿一件窄袖,发髻上插几只银簪子,打扮素净。
她坐在秋天的院子里,秋日晴朗的蓝天底下,有一种轻得要飘起来似的快乐。仿佛不是肉胎里出生的人,而是从什么地方凭空掉落下来的,故而才没有凡俗绊身。
“今年暖和,樟树多开一次花。”夫人说。
——原来那是樟树花的香味。
“今天天气很好,不会下雨。我带你去吃柿饼。”
“柿饼?”
一个时辰后,螽羽明白了夫人今天为什么会穿着如此轻便。
夫人居然要亲自爬树摘柿子。
到小山坡旁下了马车,只见漫山遍野的柿子树。十月已经不是柿子成熟的最盛季节,但背阴处仍有些柿子挂着,有的红有的青。
从柿子林里跑出一条大黑狗,凑到夫人腿边上转圈圈。
大黑狗满身沾着枝叶草屑、灰尘泥土,夫人一点不嫌弃,任由它蹭自己。黑狗又往螽羽这个陌生人跑过来,把螽羽吓得不敢下车。
夫人摆摆手:“大黑,去去去……把杜阿七叫过来。”
大狗还真就跑开了,钻回林子里。
接着夫人便带螽羽走进柿林,开始挑起柿子树来。螽羽是从来没在山野中走过路的,对这山坡上满是石块、长草的小径很是不适应,不时拧到脚腕子。
夫人的脚步则迅捷极了,步履轻快,三脚两步便前进十数米,隔一会儿便停下来等她一会儿。
螽羽每次抬起头时,夫人都在更高的地方,有时候裙裾摇摆,像蹁跹的鸟雀,有时候静静立着,像林间伫立不动的鹿。
螽羽提着裙子、挽着袖子,一步步气喘吁吁地朝上走。
走到夫人面前了,夫人看着她泛红的面颊、微乱的云鬓、沾上草籽儿的衣袖发笑。
“夫人,您怎生能走得这般快?”螽羽忍不住问道。
这是螽羽第一次问起夫人关于她自己的事。
“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这样的路从前走过千百回。”夫人觑她一眼,笑问,“老爷他没同你提起过我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