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凑在一块儿聊小天,多是讲些邻里故事、街坊传闻,很有意思。螽羽爱坐在夫人边上静静地听。
这般场景,令螽羽想起小时候挨在妈妈和姑姑身边的日子。
——只可惜钱氏总来,三次里总有一次在。钱氏一来,螽羽便不敢跟着去,夫人也讨厌惹出麻烦,便由她躲起来偷闲。
这一日,原是约好了与老爷两个表妹家会茶的日子,钱氏也正好不来。
螽羽很喜欢其中一位夫人,听下人一般叫她九太太,九太太家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儿小赵姑娘,长得粉团团一片十分可爱,机灵又娇憨,喜欢粘着螽羽,上回正求着要螽羽教她绣荷花……
螽羽迷糊间听到夫人喊她。
“蝈蝈?蝈蝈?”
说着,脚步声靠近她身边:“蝈蝈,你怎么了?”
夫人在床沿上坐下来,推她的肩膀。
“唔……太太?什么时辰了……”一开口发现喉咙肿得厉害,几句话说得含糊不清。
夫人也确实没听清。夫人长叹一口气,又轻轻推了她一把,自顾自说:“你这就生气啦?好嘛,我知道你不擅长做体力活,昨天逼着你清理那些鸡,还把你那双漂亮小手给刺伤了,你不高兴也情有可原。”
螽羽的意识总算清明一些,发觉自己原来是睡在夫人房间里的熏笼上。
可见昨天晚上真是太累了,趴在桌上一睡不醒。
这会儿她喉咙干得厉害,头也昏昏沉沉的:“太太……”
气若游丝,试图翻身过去都没翻动,倒像是想挣开夫人的手。
“蝈蝈,你真跟我闹脾气?现在老爷不在,老爷去县太爷家吃饭了,你闹脾气也没人知道。”
螽羽心知自己肯定是病了,想赶快求得帮助。
但夫人一向行事风风火火,话已至此:“唉,好吧,那我不管你了,你再睡会儿。待会儿中午得起来吃饭啊。”
夫人起身要走了,螽羽连忙奋力翻过身子,抬手拉住夫人。
这一拉,拉住了夫人的手。
夫人的手很凉,像一块小小的冰。
“哎呀!”夫人叫起来,“螽羽你发烧了!害温邪了?你这身子骨也太娇弱了!你躺着休息,我让南南给你冰敷,我去叫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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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年末腊月,老爷回宅子里常住,螽羽却又不巧病了。
这次还是真病。
既然生了病,老爷当然不会再趁夜来看她,她也自然又没了有孕受宠的指望,只能天天躺在屋子里头喝药养病。
她心里急,担忧老爷见她的时候少了,心里若是渐渐没了她这个人,那她该如何自处?且老爷年后不久就又要外出行商,这下不知还能见到几面……
心绪不定,病就更难好了。
本地习俗,年前拜年、年后走远亲。故而这几天陆续都有亲朋上门,日日备着席。
外头越是热闹,越显得螽羽这里冷清。
小院里寂寥静寂,只有院子里那棵老树被风刮出阵阵枝叶窸窣声。
南地冬日里也有许多树是不掉叶子的,和北方冬景很是不同。
螽羽听着风声,不觉思绪烦乱,又想起那只可怕的野兽来。现如今她每晚睡前都要仔仔细细给门窗上栓,生怕那只怪物爬进来将她的脖子也咬断。
这时门被扣响了两下,是南南:“螽羽姐姐,太太叫你过去呢。”
螽羽想开口,喉咙发痒起来一阵咳嗽。
“我生怕过了病气给夫人,”她坐起身道,“还是不去叨扰了……”
南南推门进来,冷风呼呼往屋里灌。她看到螽羽直打哆嗦,赶忙把门关了,扶着螽羽回到床边。
“今天年三十呢,太太叫你过去吃饭。”南南说着,给她挑外出的冬衣。
“原来今天已经三十了……瞧我,日子都过得糊涂了。”
“我们这儿的年夜饭照例是各家吃各家的,府上一向来就只有老爷夫人摆一桌。”南南道,“夫人不爱和亲戚们打交道,老爷也依着,便是年年如此,不请那些什么六七八九弟弟妹妹过来。”
这倒不错。
螽羽打起精神坐起来,洗了脸、化了眉,拿出质地最好的一件杭绸小袄穿了,去吃这顿年夜饭。
无论如何,总要珍惜在老爷面前露面的机会。
这会儿天色已经擦黑,庭园里堆积着凝成一块块寒冰的雪。
空气冻得连呼吸都好似被冰凌扎着,又有一缕缕浓郁的饭菜香味、香火烛烟,年节的味道涌进鼻尖里,像有一双手仔细收拾着包袱,将心中塞得满满当当的。
路过厨房那院门口,看到年前被咬死的鸡全都用盐腌了挂在屋檐下风干,一只只的真是蔚为壮观。
到了夫人房里,夫人拉着她在桌边坐了,与老爷一起吃饭。
这待遇是螽羽没想过的。她原以为今天叫她来吃饭,夫人怎么说也要给她摆摆脸色。
不成想,原来真是叫她来过个年夜。
三人都落了座,婢女们开始布菜了。张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兼着做生意走南闯北什么好菜都吃过,厨房做出的吃食味道是极好的。
这美味佳肴一下肚,螽羽心里的郁结也消了不少。
吃完饭,夫人叫螽羽和老爷坐到方桌边去,又拉上东东南南轮换,凑齐人搓起麻将来。
螽羽边打麻将,边听老爷夫人谈闲天。老爷讲他做生意的故事,夫人讲镇子上街头巷尾的八卦。两人好似在一起便有说不完的话,不时笑到一起去。
夫人光顾着讲笑话,搓麻将不上心,螽羽和老爷均是默默给着喂牌也没甚用处,夫人还是输了两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