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荡夜鹭 作品

第9章

“我的好太太,奴家本来就与岩下村住得近,想着讨个假回去一趟罢了。”

“行吧,那你回去吧 。”

螽羽起初有些不明白夫人这黏糊糊的语气的意思。

但看见东东微红着脸走出去,心中忽然一动,猜到了几分。

那天晚上,螽羽做了个梦。

一开始,梦里她坐在揽月楼的高楼上,支着头望着窗外人流稠密、层台累榭的京城盛景。

看得久了,便不觉得京城有多么大,似乎也只是装在四方城墙里的盆景而已。

可她却连这盆景之内的一粒砂屑也撼动不得。

不知不觉间,一股桂花的香气萦绕鼻尖。她身后的门被打开,张祐海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仆人,仆人抬着一只大花盆,盆里正是一棵桂花树。

在北方,桂花树是极其罕见的。因着她在把玩张祐海随身所携香囊时多问了几句,张祐海就为她买来了活着的、盛开的桂花……

这是一段回忆。从前,张祐海真的为她请来过一棵桂花。

只是可惜难以成活,没到第二年春天便已枯死了。

不过待到秋日,张祐海走通门路,为她赎了身……

她来到了南方的崖仪县,又看到了如同漫天星子般金黄的桂花雨。

当时她是坐在轿子里看的,可这会儿,她却是走在桂花林中了。秋风一吹,头顶不断落下柔软的桂雨。她快乐得不得了,好似变成一只蝴蝶飞起来,在林子里小步跑着。

她许久许久不曾迈开步子跑步了,上一次,或许还是十来岁的孩提年月。她都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如何跑步了。

她提着裙摆,跑啊跑,不知不觉已经跑出了桂树林,跑进了一片盛开着桃花的山坡。

她的发丝里还夹着星点桂花,头顶便又已落下粉红的桃瓣。

那花雨太浓密了,她不禁抬起手去遮。

手再放下来时,她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抬头一看,是那个青褐色皮肤的、身材高大健壮的青年,杜阿七。

杜阿七伸手从她头上摘下一朵桃花来,还笑着说:“如今春天了,你怎么还带着一股桂花香味?”

她脸红起来,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笑个不停。

笑着笑着,也没把头低下去,却努力想要看清青年的脸。

青年有一双乌黑的眸子,柳叶似的眉毛……可她总也看不清楚、记不下来。

恍惚间,她的目光错开了,她看到夫人站在一株没有开花的桃树后边,正阴恻恻注视着她和杜阿七。夫人的眼睛就像第一晚她做梦时看到的妖怪的眼睛一样,巨大、幽森。

螽羽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定了定神,心中羞愧不已,恨自己竟敢做这样的梦。

【陆】丝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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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夫人带着东东南南出门去了,叫螽羽留在家里帮忙把后院的菜浇一下。

螽羽现在已经找到了提井水的窍门,再不至于一桶水提上来晃荡掉半桶,拎到田垄上又晃荡掉半桶。

她把水桶放好,用一只葫芦瓢舀水,浇着浇着也浇出趣味。

这园子毕竟只是夫人种来玩儿的,不比真正的庄稼地。不过螽羽这辈子从未务农,她并不知道种庄稼到底是一件多苦多累的事。

螽羽想起夫人提起过收完了豆子的地要松土,便找来夫人用过的锄头。

刚把锄头拖到田垄上她便后悔了——天知道夫人力气怎生那么大,平日见夫人挥舞锄头时,看着是相当轻松,谁料竟这般沉。

她使出浑身的劲儿,将锄头高高举起来。

好不容易举过头顶,手却使不上力气了,整个人被锄头往后拗过去:“诶呀啊啊啊——”

眼看要倒栽葱了,手臂突然一松。

背后传来一阵笑声。是男人的声音。

螽羽猛地松手,回头去看。只见杜阿七手里轻松拿着她丢下去的锄头,站在田边上。

和梦里那朦胧的身影不一样,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她赶忙朝后退了两步,抬手用袖子半掩住脸。

杜阿七困惑地看着她:“怎么了,有沙子落到眼睛里了?”

螽羽才反应过来他们二人先前已在林间见过。虽说如今是在府里,掩面避嫌似乎也太做作,加之对方似乎丝毫不感到尴尬的样子,倒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将手讪讪放下:“风有些大……杜家大哥,你前些天不是来过了?”

“你知道我来过?”

杜阿七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又笑着解释:“上回背了一筐柿饼来,太太说不够吃。今天我又挑了两筐新鲜的来。刚在路上遇到太太了,太太吩咐我到后园来帮忙打理下这块小菜地。”

“原是这么回事……”

“你放着,我来。”

说罢,杜阿七便挥两下手里的锄头,十分手熟地干起农活。

螽羽也不知自己该干什么,便在田边的板凳上坐下,看着杜阿七翻地。

杜阿七开朗健谈,一边干活,一边问她:“你从哪里来的?口音听着像北方人。”

“从上京来的。刚来不久。”

“啊,你就是老爷新带回来的那个女孩?”

她低下头:“承蒙老爷施恩。”

杜阿七的语气丝毫没有变:“你不用怕,老爷太太都是很好的人……虽然我这个外人说这些你肯定觉得不靠谱。不过我跟你讲啊,我小时候和老爷太太可是邻居!”

“邻居?”螽羽好奇起来。

杜阿七回头看她,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齐整的牙齿,衬着他双眼像井水一样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