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先生?"
望着眼前满脸坚毅之色的文官,皇长孙朱允炆赶忙自案牍后起身,激动的声音中满是惊喜。
"臣齐泰,见过殿下.."
掸了掸身上有些褶皱的官袍,官至兵部主事的齐泰躬身跪倒在地,朝着迎面而来的朱允炆行礼。
"先生快快请起。"
相比较身份清贵,但手中并无太多实权的黄子澄,朱允炆在面对齐泰的时候,态度似乎更为殷切,不仅亲自将其搀起,还等到齐泰落座之后,方才回到了案牍后。
"齐大人,刚刚您说的..?"
微微躬身,点头打过招呼之后,心中惊疑不定的黄子澄便是率先打破了殿中的沉默,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死死盯着官至兵部主事的齐泰。
刚刚在奉天殿的时候,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朱元璋的诏令之上,倒是没有留意"倾巢而出"的淮西勋贵和宗室诸王。
"殿下,黄大人,"提及正事,齐泰脸上的神色也是凝重了不少,随手将仍在冒着热气的香茗搁置在一旁,转而禀报道:"下官已然打探过了.."
"这几日,陛下均曾出宫前往诏狱探视燕王殿下。"
"今日朝会种种,极有可能出自燕王之手.."
此话一出,殿中几人尽皆愕然,目光中夹杂着溢于言表的惊疑和凝重,而皇长孙朱允炆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直觉一股压力扑面而来。
前几日,在他的父亲病逝之后,他的皇祖父曾在东阁门召集众臣,商讨议立太子之事,并当众说出了:"燕王英武似朕,立之何如?"的言论。
因为涉及皇权更迭,朝中重臣皆是不敢多言,而作为他父亲死忠的黄子澄,齐泰等"太子党"又因为官职不显的缘故,没有插嘴的资格。
值此关键时刻,多亏朝中翰林学士刘三吾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以秦王,晋王尚在为由,这才暂时打消了皇祖父议立燕王朱棣的念头。
不过这才几天的功夫,皇祖父似乎又变了主意?
"齐先生,孤刚刚听黄先生所说,皇祖父似乎有意削藩,并针对宗室待遇做出了诸多改革。"
"这些事,定然不是出自皇祖父之手,但孤的那位四叔,应该也不擅长此道啊.."
沉默片刻,皇长孙朱允炆便是满脸迟疑的低喃道,目光不自觉看向南京锦衣卫诏狱所在的方向,并努力在脑海中拼凑出四叔朱棣的模样。
前段时间,他的父亲朱标因病逝世,诸王均是奉召回京"奔丧",其中封地在北平的四叔朱棣或许是舟车劳顿,过于疲惫;或许是哀伤过度,竟在他父亲的灵前晕倒,继而被恰好目睹这一切的朱元璋下令打入诏狱反省。
尽管脑海中有关于四叔朱棣的印象已是有些模糊,但他依然有足够的把握,被他父亲评价为"粗人一个"的四叔朱棣,断然不可能茅塞顿开,突然精通算术财政之道。
"此事确实有些蹊跷.."
听了朱允炆的分析之后,黄子澄和齐泰也是默默颔首,眼中的不解之色更甚。
算术之道高深冗杂,即便是他们这些寒窗苦读十余年的"文曲星"也是一知半解,常年领兵在外的燕王朱棣岂会拥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此事背后,必然另有文章。"
"孤的那位四叔,极有可能得到了高人指点。"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朱允炆猛然提高了声音,涨红的脸上涌现了一抹迫切,朝着眼前的两位心腹低吼道。
"殿下,此话怎样?"
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翰林院修撰黄子澄便急不可耐的追问道,一旁的齐泰也是默默颔首。
瞧朱允炆这言辞灼灼的模样,似乎是知晓某些不为人知的"隐情"呐。
"敢叫两位先生知晓,"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不断翻涌的内心,皇长孙朱允炆紧锁眉头,断断续续的说道:"前两天的时候,孤前往乾清宫给皇祖父请安,曾被皇祖父问询日后该如何对待宗室诸王.."
"殿下如何回答的?!"闻言,黄子澄和齐泰心中便是一紧,随即便异口同声的追问道,语气很是急切。
如此重要的事情,朱允炆怎能现在才说?!
"自然是按照方先生此前布置的策论予以回答。"
"效仿前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厚待诸王。"
尽管时隔两日有余,但回想起朱元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但朱允炆仍是心有余悸,声音也不自觉降低。
在他那位杀伐果断的皇祖父面前,他一切的小心机都好似无所遁形。
"杯酒释兵权,厚待诸王.."
默默的低喃了一句之后,黄子澄和齐泰二人齐齐抬头,只觉心中的狐疑更甚。
昔日方孝孺布置策论的时候,他们二人尽皆在场,没觉得这个回答有什么问题啊。
事实上,今日朱元璋于奉天殿的所作所为,也没有脱离"削弱兵权,提高待遇"的宗旨。
从这个角度而言,朱允炆的回答应当是滴水不漏的。
"不止于此.."
就在黄子澄和齐泰二人愁眉苦脸,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的时候,朱允炆略有些迟疑的声音再度在偏殿中响起。
"皇祖父要孤日后好生看管幼弟,再谈厚待诸王..."
硬着头皮,朱允炆终是将困扰其多时的"疑问"宣之于口,声音中满是惊疑。
这偌大的东宫,在他父亲的治下,早已是"铁板一块",外人难以得知东宫的任何消息,更别提与皇室有关的秘辛。
至于自己的皇祖父虽是掌控全局,但也无心过问东宫的"家事",自是不知晓他那位异母弟允熥在东宫的近况。
想到这里,朱允炆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望向南京锦衣卫诏狱的目光中猛然涌现了些许寒意。
看来他没有猜错,果然是有人在他的皇祖父耳边乱嚼舌根子了。
而这个人,极有可能便是指点他四叔的"高人"。
"好生看管幼弟?"
"允熥殿下?!"
齐泰和黄子澄都不是蠢人,很快便意识到了朱允炆口中的"幼弟"乃是前任太子妃徐氏之子,身份尊贵无比。
"殿下您糊涂!"
短暂的错愕过后,黄子澄略有些愠怒的声音便在偏殿炸响:"殿下若无容人之量,陛下岂会相信您日后会厚待诸王。"
"殿下,您这是因小失大!"
这些年,朱允炆给他们的印象一直是谦逊守礼,尊师重道,但他们实在没有料到,朱允炆竟会苛待幼弟?
"两位先生息怒,孤这些年终日在父亲和皇祖父身旁伺候,确实无心照看幼弟。"
"日后,孤自是会履行长兄应有的责任.."
面对着黄子澄的训斥,朱允炆赶忙自案牍后起身认错,就好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态度很是诚恳,但其深邃的眸子中却是涌现了浓浓的寒意和阴冷。
不管他的四叔身旁究竟有没有高人相助,至少从他皇祖父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原本唾手可得的储君之位已是有些动摇了。
这大明朝的储君之争,已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