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山斗罡谷。
这座位于塔南山与笔架山之间的山谷这几天人来人往,异常热闹,七星山弟子与各派受邀前来观礼的修士尽皆聚集在此,参加七星山新进弟子的入门仪式。
头一天比较规矩与平淡,所有新进弟子聚集在一起,诵念七星山门规与要义,之后七星山会根据这些弟子的根骨,将他们一一分配到不同山上学法。
而根骨有优劣之分,第一天的高潮便在于此。
那些根骨好的弟子会被点名道姓指派去某位长辈座下修练,毋论新老七星山弟子都会对他们投来艳羡的目光,观礼的来宾也会记住这些将来有可能是七星山“明日之星”的人。
根骨差些的弟子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但因为七星山收徒本就有基本要求,故而差的也并不算太多。
但不管怎么样,大庭广众之下被“分门别类”,众弟子入门的高涨情绪自是难免受到打击,可七星山没有过分襁褓,而是趁此机会给这些新入门的弟子上了第一课,告诉他们人生来有差,根骨、天资、背景……皆不同一。
蒙天眷顾之人很多,自身条件出色之辈更是数不胜数,但这不代表你就一定不如他们,否则七星山何须收这么多人入门,只招那些天资根骨出众之人不就完了?
前路永夜,人生不定,谁也不知道将来是什么等待着他们,机缘?困难?冒险?安宁?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焉知将来如何?
唯有全身心投入,才能追求卓远,就像一颗毫不起眼的星星,在万万倍大不止的夜幕下散发光芒,渺小方见壮烈。
众入门弟子颇受鼓舞,纷纷在心里坚定了自己的求道信念。
这里面有多少人能够一以贯之不知道,那得用一天一天的日头来验证,可仅就众弟子齐声高呼这一幕,却让来观礼的外派年轻弟子与涉世已深“老道”们不由得暗赞。
七星山本身看家法门就与星象有关,这一番教诲是每年七星山收徒后的第一课,将弟子们比喻成星芒,把他们由激动憧憬的心情打入谷底,再又提振,这之后产生归属感,哪怕只有一丝苗头,可也远比入门后慢慢修炼培养要快得多。
真是一举多得。
这是第一天的入门仪式,而从第二天开始,则是弟子之间的自由交流,不过并不是针对新入门的弟子,而是针对那些老弟子。
由于邀请了周边门派前来观礼,七星山会在斗罡谷内假设一座擂台,供由弟子们自行比试交流。
这一来是为了吸引新入门弟子,好让他们对那些玄奇道法充满憧憬,往后更有动力学道,同时也是各派之间的一次信息交互,知道各家年轻弟子如今的修炼状况。
值得一提的是,早年间七星山的观礼仪式确实只是观礼,可发展至今已然成了一场周边宗派的盛事,各家都会前来捧场,成了七星山手上一种维系周边势力的手段。
原本这一场交流要持续两日,第二天尚算热闹,不过第三日时很多门派都已经准备返程,因而并没有多少人会上擂。
七星山也会设一场小宴,各派长辈在出发前会再寒暄一番,而弟子们则趁此机会在自家观礼台前做一些交易,类似丹药、法器、符箓,以物易物,以财易货。
今已是观礼第三天,将近午时,各派长辈都受七星山相邀前去赴宴,各派弟子们也就遵循往年惯例,在台前摆出自己想要易换的东西。
一伙年轻弟子绕着擂台晃荡,嘴里聊着,眼睛扫向四周台面上摆出来的货物。
“七星山今年招收的弟子真有几个不差的,我看比徐师兄也不逞多让。”说话的是一个棕色短发男子,年纪看起来不大,五官俊秀,穿着一身墨绿绣金花纹锦袍。
“王师兄,你这话说的,我承认你前半句没错,可徐师兄是我们竹篁观这辈弟子里最出色的那一个,便是去峨眉寒潭这些顶尖大派也绰绰有余,哪里是那几个好比?”这次说话的是个面容秀美的女子,嘴角高翘,眉宇间略带一丝高傲。
“呵呵,沙师妹,那他们与你那阮禾阮师兄相比又如何呢?”另边一个沉稳的中年男人笑着说道。
女子两颊飞红,假嗔道:“师兄,阮师兄怎么就成了我的?”
她别过脸去,支吾道:“阮师兄乃是寒潭派弟子,听说师承某位长老,一身本领高深莫测,前途更是远大,又企是这些连气感也未生的凡夫俗子可比?”
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他原本只是调侃,没想到看自己师妹的表现似乎真的中意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寒潭派阮禾,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他知道以阮禾的身份地位,绝无可能与自己这个小师妹结成道侣,一想到她被拒绝后的样子就于心不忍,索性揭开了说道:
“小师妹,阮禾乃是寒潭派弟子,又师承门内长老,这道侣一事绝非他可以做主,咱们竹篁观又是小门小派,比之七星山也不如,有些门不当户不对,你最好还是……还是……”
话说到这里,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好听些了,总不能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这用来形容男追女的都过分,遑论自己这个平日里在门内受到师长宠爱的小师妹了。
女子一听,脸色顿时阴沉如水,抿着个嘴,一言不发。
中年男子身边还陪着一名温婉的女子,见她一言不发情绪低落,瞪了眼中年男子,摇头道:“良哥,你何必这么说,万事无绝对,就像你我,咱们两个老师之间一直都有不愉快,当年又怎么知道我们会结成伴侣呢?”
中年男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苦笑着摇头。
开头的棕色短发年轻男子也点头道:“没错,谁知道呢?难道你们忘了,那天有人上前与阮禾结交,阮禾虽然回应了,但明显只是走个场面客套客套。”
“后来师妹上去打招呼,阮禾明显眼前一亮,和之前表现得不一样,要说他对师妹没有任何好感我是不信的!”
那沙姓女子一听,脸色顿时乌云转晴,眼前一亮。
都这么说了,中年男子也只好苦笑一声,闭上了嘴。
“说起来……”棕色短发男子回首看向南面方向,把手一指,“鲁师兄,我没记错的话,阮禾如今住在笔架山的最高峰上?那里只有贵派的重要客人才能入住吧?”
“没错。”回他的是从刚才起就没有说话的一个男子,走在最边上,嘴角含笑,穿着一身蓝色法袍,容貌毫不起眼。
“那天你们第二次去见阮禾我没跟去,是不是那峰头上如今还住着另一人?”棕发男子打了个响指。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
“这人能住在那里,想必身份也非同一般,就算比不上阮禾,只怕也相差不远,究竟是什么来历啊?”棕发男子一脸好奇。
“哼!别的我不知道,此人性格肯定不怎么样,谅必是个妄自尊大的主!”沙姓女子冷笑一声。
七星山的鲁姓师兄脸色一变,沉声道:“沙姑娘,鲁某虽不认识此人,但其却是我派贵客,望你说话注意分寸!”
他这一声把其他几人都吓了一跳,那中年男子急忙道:“鲁师兄,沙昕非是故意不敬,实是那天我们去敲门,吃了个闭门羹,我这师妹心里憋闷才这么说?”
鲁姓男子脸色稍缓,可还是皱着眉头,“你们没事去打扰那人做什么?”
“这……”中年男子略有些尴尬。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他们小门小派,难得能搭上阮禾的交道,见那笔架山高峰上还有一间客房,想着借认识阮禾的由头去拜访拜访人家,看能不能再结个善缘。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这心思确实很小门小派,他着实不好意思说出口。
鲁姓男子见他尴尬的样子,稍作沉吟,便也大致猜透了他的想法,道:“你们没有打扰到此人吧?”
“没有……我们连人都没有见着就被赶了出来,”中年男子苦笑,“这位仙子有一头灵鹤坐骑看门,我这师妹话也没说完,就被其毫不客气喝问是来干嘛,我们道明来意,然后……就被轰出来了。”
事实上,当时的场景远比他描述的要尴尬。
他们上门拜访,根本不认识对方,但正所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王良早年就在山门内外摸爬滚打,与人交道颇有一套。
王良上门后,就说自己是受邀来见寒潭派阮禾阮师兄的,见这峰头上还有人住着,怕是认识的哪位师姐在这,后面别错过了,所以冒昧来访。
话是简单,可却着重透露给对方,自己是与寒潭派弟子平起平坐的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可没想到的是,那灵鹤白了他们一眼,二话不说,直接就把门给关上了。
他们本就是自己编了个摸棱两可的由头来访,这样被毫不留情的喂了一碗闭门羹,有多尴尬可想而知。
所以沙昕才会气恼,说出这人必定是个妄自尊大的性子这种话。
毕竟,连座下灵禽都这样目中无人了,其主人能是个好说话的?
鲁均脸色古怪,摇头道:“你们搞错了,此人并非什么‘仙子’,而是一位男子,但具体是什么来历,又是做什么来了,我一概不知。”
说罢,想了想又补充道:“不仅我不知道,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是谁,只晓得此人进山门来时是丁师叔亲自接待的,关系颇不一般。”
他本想说有些“亲近”,但转念一想自己不明事情真相,有妄议尊长之嫌,急忙改口。
“什么,此人是男的?”
竹篁观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在不知道灵鹤的性子以前,见了这么一头身姿高雅、曼妙轻盈的灵禽,想当然以为其主人个女子,谁知道居然是个男的……
短发男子见气氛不知怎么有点闷,不以为意道:“大家这是怎么了?她是男是女与我们都没有关系,就不要多想了!不如逛一圈走走看看,万一有大家想要的什么宝贝呢?”
王良哑然失笑,抚掌道:“没想到还是师弟看得开,确是这么回事,走吧!”
短发男子嘿然一笑。
一行人走走逛逛,暂时忘了这件事情。
可没想到的是,走着走着,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头灵鹤。
“师兄,这灵鹤是不是有些眼熟?”沙昕脸上带着些许疑惑。
“嗯?”王良也不由一愣。
前方一头灵鹤收着翅膀,一条腿高翘,展露出流线型身子,走一步,四下一望,大长腿一收,走一步,四下一望,大长腿一收……绿豆大的眼睛里满是新奇。
“是凑巧吧,拿灵鹤来代步的人不在少数……”王良觉得不至于这么巧。
可等走近之后……
“不是啊公子,这里有什么好逛的,我们去藏经阁吧,丁仙子不是说你除了七星山门内紧要地方都可去得吗?小奴刚才打听过了,藏经阁一、二层是对外开放的……”
“我去藏经阁干嘛!你还惦记着你那功法?七星山说是开放藏经阁,可你觉得可能有修道功法吗?就算有,七星山哪里来你能修炼的功法?”
“可是……”
“你别可是了,从方才出门起你就一直与我有意无意暗示我这件事情,能不能歇停一会儿,让我安静一会儿。”
竹篁观几人听得这灵鹤说话的语气与声音,好不熟悉,那不就是笔架山上那头毫不客气送他们吃闭门羹的家伙吗!?
再一看,与灵鹤走在一道的是个穿着姜色麻袍,双臂修长,肩宽体阔的背影。
此人搂着个袖子,背着一只巨大的竹制箧笥,双手十指交扣,环抱绕在后脑,好不轻松自在。
沙昕在门内骄横惯了,一想到自己在笔架山上被无视以及方才师兄师姐的沉闷,再看此人惬意的样子,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柳眉倒竖,喝道:“喂,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