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与谋反无异

沈景宁攥紧了帕子,咬牙切齿地问:“裴大人,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裴寂屈腿坐起身,拿过她手里的帕子,掩住唇轻咳了几声,道:“揍我一顿?”

“甩你一巴掌。”

沈景宁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裴寂扬眸看了她片刻,突然低笑一声,将脸转向不远处的沼泽地。

“你不是问姓张的土匪,他是不是知道定国公世子有可能活着吗?”

沈景宁没说话。

夜幕低垂,四周只闻流水哗啦啦的声响。

裴寂回过头来,仰头看着她:“现在亲自试了,是不是更加相信他还活着。”

沈景宁死死盯着裴寂。

她发现她看不透眼前这个人。

温和是他披在别人眼前的皮,与她相对时,他给她的感觉很危险,但大多时候平静的近乎无趣。

可今日,他砍下土匪头子的头颅时,又是那样的冷漠而残酷。

“你会死的,你想过吗?”

沈景宁实在没办法将他与那个人重合在一起。

那人是温柔的,极尽温柔,那么多年里,她甚至不曾见过他对旁人疾言厉色过。

满门俱灭足以让人发疯。

若他们真的是同一人,温和的人疯起来,就是眼前这副模样吗?

“景宁,人终究唯有一死。”

裴寂的声音似叹息。

沈景宁突然一个激灵,或许是因为河边的夜风寒意太重,又或者是因为他的这句话。

“你很讨厌这人世?”

裴寂望着她许久,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向她走近,俯身将她抱进了怀里,下巴抵在她肩膀上。

他说:“景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沈景宁不知。

只能感觉到他的双臂收紧,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匝着她。

“裴寂,你究竟是谁?”

月影几人逮了鱼在火上烤,一个个垂着头,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裴寂从她肩后望着远处的沼泽地,夜色已太沉,并不能看得太清。

可他仍旧在那里挣扎,越挣扎越深陷,越深陷越挣扎……

裴寂侧过头,看向沈景宁,许久,他眼底的光一点一点发亮,道:“你叫我裴寂,还问我是谁?”

沈景宁看着他松开她,然后走向火堆旁。

听他道:“皇上一直听说定国公的世子未死,裴某出上京前,皇上让裴某顺道来找找线索。”

“如今看来,定国公世子十有八九未死,沈少将军觉得呢?”

方前,他的那一瞬脆弱,好像是沈景宁的幻觉。

沈景宁垂眸看着脚边的剑。

她觉得,她此刻想从裴寂后心捅穿他的想法,跟她被他拽落山崖后,想甩他一巴掌时的心情一样的强烈。

沈景宁捡起佩剑。

凌云和青云咻地挡在裴寂身后,警惕地瞪视着她。

裴寂往火堆里扔了些柴,将她的披风撑在火上烤着,嘴里道:“凌云和青云去找找有无山洞可容身,这里的毒瘴之气容易伤身。”

凌云迟疑了一下。

青云道:“公子,属下留下来保护你,你落水的时候,她就想让你被水淹死,我都看见了。”

月影反驳:“你家公子还不是我主子救上来的。”

沈景宁走到火堆旁,没有坐,问:“裴大人既然知道这下面是水,才敢往下跳,应该也知道怎么出去吧?”

“我听杜大人说这里有水。”裴寂将披风给她,道,“外袍脱下来,我给你烤。”

“……裴大人还是顾好自己吧,别病倒了,回到上京惹皇上治我个护卫不力。”

裴寂一点都没有要反思的自觉,轻笑了下,将披风往她身上一搭,掏出个白玉瓷瓶,也不知服了颗什么药。

沈景宁觉得,在上京的时候,他被左相的身份束着,确有几分正人君子的风姿。

如今没人盯着,少了束缚,简直不知所谓。

没过多时,凌云和青云返回,说找到一处可以遮风过夜的地方。

几人移了进去。

沈景宁本来坐在火堆旁等身上的衣服被烤干,却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夜半的时候,她被嗓子发干给渴醒了,听到月影隐隐约约说“染了风寒”之类的话。

唇边被喂来水,她贪婪地喝着,又沉沉地睡去。

裴寂重又回火堆旁坐下,看了眼被月影抱在怀里睡着的沈景宁,垂下眼,老僧入定了般。

其实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沈世柏的话。

他说沈景宁只想保护她的祖母、母亲这些活着的人,让他不要把她扯进这场复仇里。

可为了避免景帝怀疑,他不想与山匪接触,准备用放火烧山的法子摧毁无名山时,是沈景宁非要上来这一趟。

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只是不知道当年的那些腥风血雨,若知道,她藏不住。

如今,刘郡守只是说了他被无名山的土匪所害,就已让她忍不住,还引来

了景帝的怀疑,专门派人来试探。

而当他回京之日,也就是“定国公世子”或许活着的消息该传开之时。

届时,必定会由此引来景帝及其他曾栽赃先太子谋逆之人不遗余力的追查。

所以他必须在回到上京前,让她将这些消息全部消化。

下来这一趟虽冒险,但确确实实能让她相信,定国公世子活着。

让她有时间平静下来,从容地看清楚她要面对的敌人,以免深深陷进上京那潭漩涡里。

更有重要的一点,他日后要做的事,与谋反无异。

为了在那个时候,让她不站在他的对立面,他必须让她一点一点地适应他如今的真面目。

说白了,他就是想用她对曾经的他割舍不下的那些情分,来让她适应如今的他。

自私?疯子?

又如何。

他给过她机会了。

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定国公世子”,她放不下。

……

沈景宁再次醒来,浑身无力地躺在一个房间里。

她缓了一会儿,转头,用指间挑床帐的流苏。

床帐突然被掀开,裴寂人模人样地出现在她眼前,微凉的掌覆的她额上。

“不烧了,起来吃些东西。”

沈景宁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心底的气瞬间与在山崖下时无缝衔接起来。

她拍掉他的手,猛地拉起被子,将她捂进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