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喜欢什么样儿的戒指?”她痴痴地问,一不留神说出来了!
这是个很冒昧的问题,直子姬和普威特齐刷刷地用一种很诧异的眼神盯着她。千代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脸不由得更红了,本就不伶俐的口齿愈发彼此打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我有喜欢的人了。”直子姬却是误会了,但并不妨碍她用一贯很平淡的口吻,向千代的心湖投下一记重击!
“哎?”普威特坐立不安起来,他实在是,不适合出现在这种话题附近吧?
千代已经完全傻掉了,她像根摇摇摆摆的木头桩子,在原地晃荡了两下,一屁股坐倒在直子姬的座位前。“是谁啊?”她伤心欲绝地扳着直子姬的膝盖。
“你不认识啊。”直子姬却不想多谈,“就是父亲大人与牧野子爵他们,也不认识,我离开欧洲之前的事了。”
千代觉得自己好一些了,随即又担忧起来:难道趁这次欧游,直子姬要断线重连、死灰复燃?
“为什么啊?”她执着地问,明知自己被直子姬宠坏了,“他不喜欢您?”
“请允许我告辞我还得回去遛老鼠!”普威特站起来就往外走,没忘记抓牢那张订购单。
直子姬叹了口气,有些后悔的模样,千代反而更加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因为她知道根本没有下一回。
“因为‘道不同’。”直子姬纡尊降贵地亲自追出去送客前,丢下这么一句给千代,但她汉学学得相当一般——所以直子姬爱上一个大坏蛋?她的姬君当然是好人啦,和好人“道不同”的那就只能是坏蛋了呗?
千代心生怜悯,觉得直子姬十分可怜,尤其是再次看到她那副惯常的平淡表情之后。再加上她今天莽撞冒失了太多次,直子姬似乎也有些不高兴,便按捺下性子,乖乖巧巧地装鹌鹑,倒惹得直子姬额外看了她好几眼,也算是意外之喜。
而没有了千代的叽叽喳喳,似乎直子姬也觉得旅途寂寞,干脆主动给千代讲起沿路风光来。她从来只晓得直子姬从前是法国人,想不到对英国也这样了解。可到法国下船后,直子姬反而沉默起来,千代知道这大抵叫做“乡愁”,便体贴地不置一词。
她们抵法的这天,皇太子殿下刚巧已于前一日离法北上,往比利时去了,要一气游完荷兰才回来,而直子姬与她将在驻法武官的保护下在法国等候,汇合南返的皇太子一同往欧游的最后一站意大利——这意味着千代能和直子姬一起在法国度过无忧无虑的两个周。
只有她们俩,自由的,健康的,两个人。
千代昨天晚上就激动得完全没睡好,装乖也有“困”的原因。她正在心里盘算着、两个周要如何安排,就听直子姬突然说要喝咖啡。
“在这儿?”千代指着港口大厅角落里寒酸的小摊子,“不是说大使派人在外面等?或许我们可以——”
“就在这儿。”直子姬不容置疑地说,甚至主动将裙摆一拢,坐下了。
千代真是拿她没有办法,谁知道咖啡端上来,直子姬却不喝,只用手指蘸着咖啡液在桌子上划来划去,时不时抬头望向登船旅客的方向。千代被她引得回了好几次头,但似乎只是其他国家的什么要员,前呼后拥的,那男人个子不高,面色苍白,眼神却很有力1。欧洲这种小国如牛毛的地方,直子姬至于吗?她自己是和天皇父子谈笑风生的呀!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向她们兜售鲜花,一个很老练的小女孩,神情严肃,想必生意不好。直子姬却很捧场,挑了一支深红色近乎发黑的玫瑰,又往小女孩手里塞了一张英镑。那孩子毫不犹豫地伸手要接,直子姬反而不松手了,用一种很严厉的眼神注视着她。
“只要十个苏!”小女孩一愣,似乎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赶紧接话。不过千代看那张纸钞怎么也得有十镑,当然它看上去更像一页随便折叠起来的白纸,英国人对钞票的审美真是怪啊!2
“没事,拿去吧。”直子姬终于松手了,随即用一种很温柔的语气同千代讲,原来她小时候在马赛跑码头,也是从卖花女开始的。
千代听得连连点头,望向小女孩的神情也更温和了,甚至从提包上解下一枚水音铃送给她。小女孩却用一种见了鬼的古怪眼神盯着那张英镑,然后也看了看要员一行人的方向。3
“最好别去。”千代用她生涩的英语阻拦,“会被打出来。”
直子姬笑了起来,一口将咖啡喝干,轻快站起身来:“别管她了,我们走吧!”
千代计划得好好儿的,行程里甚至还有三天的马赛之旅,但这一切都被她突如其来的疾病给打断了——来法国的当天晚上,奥地利皇后住过的高级饭店的高级床才睡了几个小时,千代就开始发高烧,至天亮时已是红疹缠身,密密麻麻,十分可怖。
“猩红热。”被连夜请来的医生如此判断,千代已经烧迷糊了,只感到听诊器冰冷冷地叩问她的心率,“具有很强的传染性,恐怕需要住院。”
“不……我还没去凯旋门……”千代喃喃抗议,“还有……塔
……”
“凯旋门在这儿,埃菲尔铁塔也在,又不会跑走,它们会等你回来的。”直子姬温柔的声音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这里不是日本,我会安排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大夫和最好的药,你一定会看上凯旋门的,我保证。”
她立刻就觉得没那么冷了。虽然病魔将她拖入黑暗的深渊,但有人会在光明的入口,等着接她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