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夏风强劲地吹拂过巴黎的街道,青年蹬着自行车滑过拐角。路面很有些不平整,头天夜里下过雨,飞了一身的泥点子在身上。那身西服是特意熨平的,好在防水。

今天本该很忙,组织初立,要筹备、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可作为引路人的z君告诉他,有一位神秘的赞助人,很希望见一见他。至于为什么非得是他,没人知道。

真奇怪,他们还有赞助人?他还以为这里只有一群勤工俭学、自食其力的人,劳动的手,怎么能手心向上、问人要钱呢?

但他还是来了,因为就连张都没见过那位神秘的赞助人。没人知道tA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华是洋,这一条线上的关系似乎源远流长,钱从国内汇来,人却在国外。问z君,z君也说不清楚,只知是通过国内的C君才搭上的,而C君呢,资历深,经历的也多,认识的人更多,但愿他们以后不会为这些“友情赞助”所掣肘。

照对方给出的地址,他将车子停在一栋平平无奇的红砖楼房前。青年仰起头来打量,此地就是最普通的居民区,房子有些年头了,盖来就是为了出租,甚至他自己在另一个区,也住在一栋八成相似的房子里。这一栋更大些,几家人合租在一起,他敲了半天门,还是对过的白俄女佣开他进来。

“请您直接进去吧,门没锁,随便坐。”女佣看着像是逃难出来的,急匆匆地在围裙上揩了一把,过薄的白皮肤因忙碌而红胀,泛着一层油汗,这竟让青年想起高邮的腌蛋,他想他大抵是饿了,或者是想家了,“那位小姐是这么说的。”

青年道过谢,倒没有大惊小怪,他走过几万里路,见过许多有能力的女士,就比如一同做事的x君。他长期以来所熟悉的也都是那一类的女士,是以当他握上门把手时,一时竟有些紧张。

什么样的女士,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还赞助他们的事业?

“请您见谅!”青年高声告罪,将门轻轻一推,第一眼没敢直勾勾地往里看,第二眼仓皇一扫,竟大吃一惊:

屋子里空荡荡的,吊灯上没有灯泡只有蜘蛛网,壁纸到处破损,地板也时有翘起。满堂成套的家具是没有的,只有两把扶手椅摆在正当中,又不知从哪拖了个铁皮桶权当做茶几,可着座次摆着酒杯酒瓶。在这自成一体的荒凉里,那对整洁的扶手椅反倒成为了突兀的所在,它们是那么的“正常”,好像是从某间高级餐厅里小心翼翼扛来的。

他该坐吗?青年一向果决,这次难得踌躇。正思索间,就听见内室的门一响——

一位黑发黑眼的年长女士倒退着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式样奇怪的银白无袖紧身长旗袍,自己用手不断地扯扯这里、抚平那里,一边走一边掉头看后影儿,抬眼便看见了他。

“哎!”许是被他吓了一跳,女士下意识地叫出了声,但那或许也可以看作是个招呼,因为那位女士很久都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眼睛亮闪闪的,满盛着细碎的喜悦,脸上尽是笑容。

“很高兴见到您。”他只好打破沉默,有些手足无措。

那位女士张了张嘴,有什么话想说似的,但又说不出口。她欲言又止地纠结了半天,甚至捏捏腮帮子,或者抻一抻下巴,就这样几次三番,终于教她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开头的音节还不熟练,但说到最后,已经能够自如地表达情感了。

她说:“原来您长这样啊,w先生。”4

第97章 96

“您听说过我?”青年十分谨慎。

“久闻大名。”奇怪的女士率先就座,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铁皮桶,“我也是刚刚才想到,就这样干巴巴地说话似乎太枯燥了,原谅我一时半会儿也腾不出手弄些好东西来。”

青年觉得这位女士所说的白话很有意思,似乎比国内如今所流行的更加简白,那么流畅、那么轻松,并不为了刻意地摒除古文而选择现代化的字眼,似乎她……从生下来就活在一个完全没有文言的环境里。

她自顾自说着,已经要给他倒酒了,青年连忙推辞,那位女士却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你当得起,绝对当得起。”

青年愈发迷惑,可那位女士却毫无进入正题的意思。他端着酒杯更拘束了,她却因一口酒落胃而更活泛了。

“好看吗?”那位女士摸了摸冰河般自膝盖滑落的丝缎,“原该在日本见你的,可时机太不凑巧。这次倒是真正凑巧,可惜又太仓促,巴黎最不缺时装裁缝,会做旗袍的可就少了。”

这真是旗袍啊?青年读书时也曾女装为社团串戏,对女士衣装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就算不了解,每天走在街上也长眼睛。他略作犹豫,便诚实告知,其实这衣服很奇怪,他也是第一次见,国内没人这么穿。

“哎?”女士大受震撼,“怎么会?我、我记错了?”

于是青年告诉她,现在女性国民们还是穿两件式的更多,绝对会带袖子,形状像一对喇叭,而且很宽松,绝不会像这件“旗袍”一样紧绷绷地将全身曲线都勾勒分明。他甚至都没好意思提那过分高的开衩,只有最露骨

的电影明星才会这么穿。

“这也差太多了!”女士很愤懑。

“不,很好看。”青年基于绅士的礼貌而称赞她,事实上也确实不难看。这位女士的容貌十分有特色,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她是个混血,两大种族的遗传基因在她脸上势均力敌地占据相同的份额,他只是觉得……这副五官似乎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