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代想说在侍奉直子姬之前她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没什么见识,只有几分蛮力气,说话不够文雅,更不会说英语。可她最终也只是沉默,又是直子姬,这个主意甚至都是她提出来的。被选中的平民女生可以获得津贴,还会被安排入住统一的校舍,这下辞工也不怕了……直子姬总是这样,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安排好了。
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千代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向学监道谢、怎样上完剩下的课、又是怎样搭乘同学家的汽车到家的,她记忆重新回笼,在于桔梗报称五郎八来了。
五郎八还是那副样子,和记忆里她们在门口分别时毫无变化,没胖没瘦,没换衣服,已是冬天却还穿着夏天的若草色洋服裙子,连头发与指甲好像都停止了生长。她气色丰足,双颊红润,可周身却散发出浓浓的疲惫感,正等在千代卧室的小几前支着脑袋打盹。
千代敲了敲桌子,把人惊醒。
“你告诉姬君我要辞工?”她毫不客气地问,“谁告诉你的?你们在我身边安插了线人?还是什么——”
她想起那些超自然的力量,可、可上次五郎八为她送来鸟取的沙粒,不就是坐火车回来的吗?但话又说回来,从滋贺到鸟取再到东京都,一夜时间真的来得及吗?
“什么人?”五郎八一愣,“你要辞工?为什么?”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千代自嘲地低头一笑,她想不通的问题太多了,干脆也懒得想了。
五郎八默默地望着她,千代理都不理,只静静望着门外悠然飘落的雪花。阿千远远送来一只炭盆,不敢凑近打扰,她看到那雪还没触到红炭,就在升腾的热浪里无声地化作了透明的水汽。
“我刚从美国回来。”五郎八依然望着她,固执得可怕,“你还记得盖勒特·格林德沃吗?那一夜的对话里提到过他,我去帮那位先生越狱了。”
千代颤抖了一下,越狱!
“其实以那位先生的实力,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哪怕事先埋下的线人一同被捕,他也可以随时凭借出众的口才为自己发掘新的助手,而我们只需要为他创造一点小小的机会。”五郎八完全无视了千代的畏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最好的机会莫过于,日本以上次事件为名义发难,要求退出国际巫师联合会。”
千代缓缓眨了一下眼睛,艰难地理解着她的话。巫师吗?真的是……巫师吗?她没办法再装作看不见、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吗?
“阿不思·邓布利多,还有珀西瓦尔·格雷夫斯——我是说真的那个——统统被叫去日内瓦开听证会,当然必不可少的还有英国魔法部部长、美国魔法国会主席,还有他们的随员……守卫空虚,我几乎什么都没做,只是去国会大厦外放了一支信号弹。”
千代怔怔地望着她。“所以……”她迟钝地开口,“姬君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那个——”
“是。”五郎八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但是那天,扮演‘西园寺直子’的人是我。”
“扮、扮演?”千代已经感觉到眼泪流下来了,“噢我明白了,所以姬君扮演的是陛下,对吗?我、我一直——”
她想问问五郎八,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她是不是就像马戏团里的猴子、驯蛇人的蛇、被逗得团团转的狗?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五郎八深深吸了一口气,“千代,邓布利多说的没有一句假话,带上你的家人离开日本,不能再拖下去了。”
“去哪儿?”千代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想,“满■吗?”
“不行!”五郎八断然否定,“你们要去没有日本人的地方。”
“你要我背井离乡,至少要告诉我,你们打算做什么吧?”千代觉得胀热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你不是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了吗?没有吧?”
“没有必要。”五郎八黯然摇了摇头,无论眼神多么沧桑,她的容颜却总是那么青春洋溢,牢固得像是亘古不变的冰山,“我就算说了,你也不能理解,更不能阻拦……纳什小姐的计划是一条环环相扣的长链,她随时都能从中截断,添上新的链条。”
“比如?”
五郎八微笑了起来,她已经看出了千代的意图,但她没有点破。那笑容里含着一点心知肚明的悲哀,她心甘情愿被千代利用么?或许这根本称不上是“利用”,在他们这群高高在上的魔法使眼里,千代一介小小的凡人,就像是水边的蜉蝣。
“比如针对日本巫师的袭击,对,就是前些日子我们出去‘旅行’所做的。”五郎八大方地说道,甚至根本不在乎千代或许会爆发的怒火与恨意,“前往日内瓦的日本代表团里,没一个日本人。”
“陛下还活着吗?”千代麻木地问。她动了一下久坐的肢体,但已经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了。
“不知道,我很久没见过他本人了。”五郎八说,“你去欧洲之前,那次所谓的‘今上微行’,也是我。”
“皇后陛下也……?”千代再次颤抖起来,她无法想象皇居内已经变成了什么样
子,在某种范围内,这个世界竟然都是由一具具皮套假人组成的吗?
“那倒没有,只是夺魂咒。”五郎八说道,“不过你和皇太子,你俩是‘干净的’。”
“为什么?”
“皇太子我不知道。”五郎八爽快地说,“但是你,我不相信你至今毫无觉察——因为‘西园寺直子’和‘一之濑五郎八’根本就是两个毫无来历的假身份,没有证件,没有籍贯,‘让娜·杜·布瓦’从未和玛塔·哈丽一起出现过,她有法国总统为之背书是因为整座凡尔赛宫也都为我们所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