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帮你再开一间,奥托,一会儿你回来后直接过去那边吧。”直子姬不容置疑地吩咐。千代瞄了一眼座钟,这么晚了直子姬还要打发五郎八去哪儿?“奥托”是她的英文名吗?
“我拜托您不是认真的。”五郎八听上去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开什么玩笑,三四十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
她是在说她自己吗?千代迷惑地想,可西园寺直子今年不是二十五吗?
“我不想知道这个!”五郎八简直要哭喊起来了,“我要罢工,我不干了!”
“我一个人可打不赢。”直子姬揶揄地说,“白天我就觉得你怪怪的,想了半天都想不通,原来晚上还有这么一出!快去吧,拿着——”
听筒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乱响,千代耳边“嗡”的一声,再次被尖锐的噪音刺得鼓膜痛,五郎八似乎是下意识扔了电话去接直子姬抛来的东西,她长出了一口气,没失手。
“那边是谁?”直子姬随口问,“苏茜?她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五郎八迟疑了一下,才慢慢开口:“是千代。”
“哦?”直子姬笑了一下,流畅的,轻柔的,没有丝毫犹豫与惊讶,“你故意的?”
“我故意的。”
“我以为你喜欢她。”
“我是爱她。”
“要我重复一下我们的宗旨么?”直子姬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
“但是你知道她也爱你吗?”
“她爱的是我吗?”
五郎八不说话了,千代眼前一阵阵发黑,那些话灌进脑子里,简直像是什么神奇的泉水,将她好不容易学会的英语洗了个干干净净。
如果那样就好了。如果她听不懂英语就好了。
“下次聊这种话题,记得要注意场合。”直子姬冷淡的声音里陡然间一变,千代仿佛能看见那些无形的、挤挤挨挨的字母,笑意像蜂蜜从间隙滴落,“尽管我不需要自证清白,但也架不住有人一定会拿着它大作文章。”
“我早就知道。”神秘访客说,他似乎并未因为突然闯入而受到攻击,“利乌斯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还说要对你保密、绝不告诉你她遇见我了呢!”
“果然是只对我保密。”
“你不也没跟她说?那孩子要是知情,早就憋不住偷偷来找我了。”
“出于作为父亲的责任,我觉得那一整夜都没有适合她知道的内容。”
“但她已经成年了。”
“刚成年——不过我很高兴你还记得。”
千代茫茫然地听着直子姬和神秘访客一来一回地斗嘴,他们言谈间表现出来非同寻常的熟稔,仇敌找上门来会这样融洽吗?五郎八不就——不,她暂时不想想起这个人,她拿她当要好的同事,可她居然喜欢她!
但五郎八却锲而不舍地非要找存在感。“你们这样轻描淡写,是要告诉我,千代没有希望了吗?”她低声问。
嗯?这关她什么事?
“经常被绑架的人都知道,最好不要看到劫匪的脸。奥托·冯·霍恩洛厄,是你亲手揭开了千代的面罩。”
“我不——”
“通常情况下,我不会直接对人动手。如果她运气好,如果她有底线……希望并非没有,只要潘多拉能坚持到最后。”
“我没有一双能够预见未来的眼睛,我相信您也没有。因此我并不能理解这个由您一手发起而先生也大力支持的计划。”
“曾几何时你根本不需要‘理解’,你只需要‘服从’。”
“但千代是无辜的!”
“此时此刻绝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直子姬很平静地说,千代听到一阵丝绸与珠串发出的轻微杂响,“一旦战争开始,她会像千千万万人一样投入到工厂里,打磨螺丝、缝制军服或者清洗回收的罐头皮,这些产业我都经手过,没有人比我更明白,支撑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需要多少道工序,这每一道工序里,男人能做的女人都能做。她还可以结婚,为刽子手打理家庭、奉养父母,然后生一个小刽子手,她甚至可以加入妓院——而这每一个选择,他们都会心甘情愿且无比光荣。”
“她只是被洗脑了!”五郎八吼道,“她没有足够的知识和见识来抵挡,她是无辜的!”
“希望将来你站上被告席的时候,也有脸说一句‘我只是被洗脑了’。”
“您又来了,我不明白您的立场!”
“我没有立场,我只有目标。”
“您难道不觉得这样很卑劣吗?是您送千代去那所学校的,她学习的东西,甚至是您亲手写下的——而您因此判她有罪?”
直子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波拉奇他们称赞我是天才,我也常常像你这样苦恼。”那位一直旁观他们争吵的神秘访客忽然说道,“我从不否认我的确有些天赋,但有些事情没法解释。”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激梅林把你
送来了这里,西弗勒斯,否则我一定会更憋屈。”
“但我总是尽力避免那种情况出现,但听上去你好像……并不?”
“我总是尽力忍耐胡作非为的冲动,除非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比如‘香取’号。”
“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两位?”
“嗯,比如一位不亚于盖勒特·格林德沃的魔头。”神秘来客说,“当然,我不是指势力上。他同样能说会道,想要颠覆现有的社会秩序,身边聚拢了许多党羽,最盛时期几乎占据了整个英国。”
直子姬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