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来一回,天已大亮,宫道上的积雪也已扫清,新落下的雪花成了薄毯,上边留着连串的脚印。

沈长卿在檐下脱下落满雪的氅衣,臂间夹着几份厚厚的奏疏。再向前一步,传令女官就掀开帘幕恭恭敬敬地请她进去了。

此处离内殿近,和合窗被宫人打开散气,唐笙直身的间隙可以看到殿内的场景。

薄幕遮掩下的须弥榻只露出了模糊的轮廓,一道身影斜倚凭几,手边散着几卷书。炭火催得熏香味混杂着草药味愈发浓郁起来,热浪滚过,唐笙的脸颊被短暂地烫了下。

沈长卿已经跪下了。

薄幕后的人探出瓷色的手腕,用一柄白玉如意挑开帘幕一角,指节带着如意微上扬。

沈长卿随着如意起身,立在阶前,倾身听帘幕后的人说了些什么,旋即转身,朝唐笙的方向走来。

和合窗发出吱呀的声响,阖上一扇后,沈长卿宽袍衣袖枕在了窗沿之上。

“唐笙。”沈长卿屈掌,示意她过来。

“奴婢在。”唐笙候在窗前,静待指示。

“陛下问你,今日是谁点你去宣政殿引路的。”

“奴婢不知。”这是她的真话,事发突然,唐笙又是新来的,根本不认识身边有哪些人。

沈长卿意料之中般笑了下,淡淡道:“你跟你阿姊眉眼间很像。”

“吱呀”一声,另一扇窗也关上了。

唐笙思忖片刻,看向了早已被阖上的窗。

女帝似乎早就知道她被算计了。

都说皇帝的眼睛无处不在,从唐笙还觉得夸张,现在想来,这句话真的很写实。

今天的事她反应得不够迅速,处置得也不够得当。她觉得自己大概在秦玅观心里留下了愚蠢的印象,唐笙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补救一下。

“陛下——”唐笙轻敲窗弦,语调里带着恳求的意味。

一下两下没人应,唐笙又敲了第三下。

终于,合和窗第二次被打开,唐笙本以为开窗的还是沈长卿,一抬头眼前却是面若冰霜的秦玅观,还没开口膝盖就软了一半。

秦玅观散着发,白衣之上只披了件松垮的外袍,面上血色很淡,瞧着比昨天更白了。这样一身懒散的打扮本该没什么攻击性,可唐笙却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唐笙嗫嚅,咚一声跪下:

“陛下……”

第4章

“何事。”

秦玅观开口,唐笙觉得自己背脊凉飕飕的。

“我初来乍到,不知人名,只知道那人是个长脸,青色女官服制……”唐笙斟酌着用词,声音渐小。

在她开麦前,唐笙就谨慎思考过一通了。

原主落魄前和落魄后都是在远离内宫的二十四司当差的,跟女帝殿里的传令官不可能有交集。她要是真讲出来个所以然,只会让女帝起疑心。

女帝问她,大概率是问那人长相的。

“陛下……”

身后响起方姑姑的声音,秦玅观回眸,掌心还落在窗沿上:“请她进来。”

她朝唐笙挥手,示意她退下。

唐笙正好奇到底是谁,用得着秦玅观亲自起身迎接,太监的传报声就响起了,尖细的声音震得唐笙耳膜发痛。

“太后驾到——”

各色长袍从唐笙眼缝里掠过,侍从簇拥着的那个人只露出了个雍容的背影。她是乘肩舆而来的,鬓间没沾丝毫风雪。冻得发抖的唐笙在她经过的那一瞬,听到了念珠磕碰的细碎声响。

唐笙微抬眼,看到了那串和女帝腕上相似的念珠,与女帝手腕的骨感纤弱不同,她的手养护得丰腴白净,瞧着健康许多。

许是簇拥着她的人太多,隔得那么远的唐笙都感受到了一阵暖意。

走到照壁处的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道:“雪天凉寒,在皇帝子夜急病当值的,可以早些交班了。”

说完,她含笑看向了窗檐边的秦玅观:“皇帝意下如何?”

秦玅观待她并不似唐笙想象的那样恭敬,只是淡淡应声。

唐笙回忆起小说内容,敏锐地嗅到了敌对的气息。

太后姓裴名音怜,是先帝继后,只比秦玅观大七岁,家世显赫,父兄一度权倾朝野。倘若她生下了皇子,这张龙椅是绝对轮不到秦玅观坐的。

唐笙看小说时其实不太喜欢她,虽然作者给她的人设是温婉贤淑,但唐笙总觉得她有些伪善。

就比如刚才,她想到雪天凉寒,让宣室殿的宫女们提前换班,但自己却是乘着排场最大的肩舆来的。先不提可以腿着过来,就是乘舆车都会让宫人们少吃点苦头。

细节之处见人品,唐笙对这这句话深信不疑。

交班前,唐笙又尝试着开了一回看血条的技能,睁眼闭眼间,仿佛换了个世界。

开关技能其实还是蛮重要的,恣意窥探别人的寿命有时也挺残忍的。

唐笙自小经受的教育告诉她无论何时都不能轻视生命。窥探到了快要走到人生终点的陌生人,无能为力的唐笙也会小小难受一下。

离开前,唐笙踮起脚尖看向层叠的人群,寻找秦玅观的身影。隔得太远了,她看不清她的血条。

*

唐笙回耳房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天色已暗。

深宫中人难有娱乐活动,只有提心吊胆的长夜。

窗外的雪还在落,宣室殿中庭却没有积雪。夜很静,秦玅观的寝殿内烛光暗淡,想来已经睡下了。值夜的宫人,也裹上了棉被睡在长廊外。

周遭少了眼睛,唐笙的心难得放松下来。她在庭中踩了一圈,黑洞洞的脚印连成一片。

“唐笙!唐笙!”宫檐下有人压着嗓子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