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得极大, 雷鸣交叠,雨声淅沥。
白凡凡凝望着端坐在她身前的女子略微出神,女子的面目被一团云雾笼罩、看不分明, 仅能通过对方娇弱的身形辨出几分温柔。
女子轻轻一咳,半晌才将目光从轩窗外收回。
“哥哥姐姐行行好, 赏点儿吃的吧, 哥哥姐姐行行好……谢谢这位大哥,谢谢!”雨声不知何时渐弱,来往行人中, 一阵虚弱的童声引来了旁人的注意。
白凡凡坐于此处已良久, 这雨下了多久, 那乞讨的孩童便在树下躲了多久。
乞儿脸上同样被一团云雾笼罩,分不出相貌,只是身形骨瘦如柴,风吹便倒, 靠声音能辨出是个小女娃。
女子的目光在乞儿身上停留片刻, 随即轻轻唤了声:“小姑娘。”
树下并不能完全遮风挡雨, 乞儿将头转向此处,见女子向她招了招手,这才一手牢牢抱住破烂不堪的瓷碗,一手在额前撑起一面小帘向她跑来。
大雨淋了她一身, 直至站定在轩窗旁的檐下,乞儿这才免于雨水浇淋,肩头湿意冷得微微一颤:“姐姐找我?”
女子脸上的表情分辨不清, 可白凡凡依旧能感受到些许温和的笑意:“饿了吧。”她将桌上的糕点向窗边推近些许,笑盈盈地看着女童。
乞儿仿似为这善意所怔,良久才试探性地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是啊, 吃吧。”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食肆内雅致的布置,迅速取了一枚糕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白凡凡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流转,正在她以为女子有话要问之时,只听得耳畔蓦然传来一声细弱的轻哼,乞儿吞食的动作赫然僵住。
“咳咳咳……”她猛烈咳嗽,好似被糕点卡住了喉咙。
下一秒,一口鲜血喷出,洒遍窗边案桌。
白凡凡大骇,赫然站起身,只见乞儿微俯下身,吐血不止,而那女子,全程端坐着未有动弹。她平静地注视着吐血的乞儿,语调柔和地问了一声:“好吃吗?”
现在哪是询问糕点是否好吃的时候!
白凡凡正打算上前探查乞儿情况,熟料乞儿蓦然倒抽一口凉气。
“啊——”一声尖锐的惨叫下,乞儿痛苦地捧着脸向后退去,雨水毫不留情地打湿她的衣衫和发梢,将她身上宽大的衣袍浸湿、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她怎么了?”白凡凡半倾身子,低声询问,可女子好似并未听见她的话,只顾自望向窗外街上蜷缩成一团的女童。
尖叫声中,只见乞儿一边挠着泛红的脸颊和脖颈,一边痛苦地呜咽。常年未修剪的指甲将双颊挠破,其上渗出鲜红的血液。
片刻,便见血液悄然变黑,变作黑沉浓密的毛发。彼时毛发正源源不断地自女童的伤口长出,挤压着伤口,痒意和痛意成倍折磨着乞儿,令她苦不堪言。
白凡凡惊诧地注视着这一切,喃喃着向后退去:“海奴……”
她退了数步,却被身后一道庞然大物堵住了退路。突如其来的撞上令她心头一震,白凡凡僵硬地回过头去,迎面撞上一张布满黑色毛发、只露出一双黑黢黢眸子的高大怪物。
怪物咧开血嘴,好似冲她一笑。
可笑声,确似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叩击:“咚…咚咚…咚咚咚……”
白凡凡倒抽一口凉气,瞪大双眼向后倒去,脑袋尚未触地,便察觉周身猛然一颤。
下一秒,她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是一面刻工精美的吊顶屏画,耳畔传来一阵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廖小友,你还好么?”杜照卿温和的关怀自门外传来,白凡凡立时精神一振,坐起了身。
“我很好……”她一边庆幸方才只是个梦,一边手忙脚乱地穿鞋去开门。
房门甫一打开,迎面便见杜照卿平静温和的眸子以及君月冷厉嫌弃的神色。
“我听闻你方才惨叫,怕你出什么事,这才前来看看……”她三人方入住,尚未在房门加禁制,是以轻易便听到了这头的动静。
迎上白衣女修的目光,白凡凡有些不好意思地一挠脑袋:“方才做了个梦,姐姐不必担心。”
“没事就好。”杜照卿侧过身去,避着并不看那房内景象,“你若是饿了便来找我,我领你去楼下吃点儿东西。”
“等等……”见二人放下心作势要离去,白凡凡赶忙唤了声,“神仙姐姐,我有一事相求。”
“你这臭丫头费事一箩筐,真拿我师姐不当外人了?”
白凡凡顺势一缩脑袋,退后了半步。
“君月……”杜照卿止住了她要说的话,面目平静地转头看向小丫头,“何事,你说。”
“我知晓拜入绝尘山非易事。”她小心地扫了眼面色不善的君月,“我如今还是凡人之躯,望姐姐在修行路上指点一二。”
她还不想连师门也未踏入,便被一纸否定于门外。
“这恰恰也是我想来与你商量的。”杜照卿仿似忆起了什么,轻轻一笑,“你若真想拜入师门,如今的模样是万万不行的。”
迎上小丫头期待且紧张的眸子,她给了身旁君月一个眼神暗示,待君月面无表情地离去,才缓缓扬起一道温和如风的笑意:“我能进去说么?”
“当然可以!”白凡凡连忙侧开身子让出路来,仔细观察门外无人后,喜不胜收地合上了木门,“姐姐有什么吩咐的,廖芥定铭记在心。”
杜照卿擡手一挥,在门墙落了隔音的禁制后,才轻轻开口:“吩咐算不上,你想修行,身上的血是你如今最大的障碍。”
脸上的笑容缓缓僵住,白凡凡深吸了口气:“你都…发现了……”
她未说话,只是轻轻一拍圆桌铺垫着的柔软兽皮,待小丫头心领神会地在旁坐下,才面不改色地继续道:“你身上的血过于毒煞,若不洗净,且不说能否拜入绝尘山,便是今后修行亦困难重重。”
白凡凡静默地聆听着,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她面色凝重,好似被这事所吓,可转而又目露喜色。
杜照卿被她似喜似悲的神色所惊,连带着语气亦柔和不少:“廖小友?”
【总部同意修行,毒血暂时允许洗净】
心下默然询问系统的白凡凡得此答案,面上神情立时由愁转喜,以至于她下意识忽略了系统口中的“暂时”为何意,转而难掩喜悦地问:“我身上的毒,是养家下的,可以洗净吗?”
“养家……你的养家,在云州?”
小丫头微一点头:“这身血伴我许久了。”
女修眼底划过一丝难以分辨的色彩:“你从小,便生活在云州吗?”
“是呀。”白凡凡点头,睁着一双大眼凝视着对方,“姐姐曾经来过云州吗?”
“曾途径至此。”
“那神仙姐姐过去可曾见过我?”她兴奋地盯着女修,瞧见对方眼中的沉默,这才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也是,过去我都在养家,暗无天日,怎么会有外人见过我呢……”
杜照卿面色平静地低眼思忖片刻,随即轻声安慰:“今后不会了。”
“姐姐相信我能拜入师门么?”
“我……”女修略微一顿,悄然点了点头。
“我也相信自己……”白凡凡笑弯了眼,“我初次见神仙姐姐便觉十分亲近,拜入绝尘山乃心中所念,绝不悔改。神仙姐姐屡屡相救、真心待我,今后你便是我的亲人!”
这话任谁也不会拒绝,瞧见女修果然鬼使神差地微一点头,白凡凡收敛了笑意,将双臂交叠置于桌面,乖巧地露出好学模样:“那我应该如何开始修行,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杜照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先生不先生,凡事未定,莫要失了辈分。当务之急,是将你一身毒血洗净。”
白凡凡低头凝视着腕上包裹严实的布条,唇舌溢出些许茫然:“真的能洗干净吗?”
她忆起原书中的廖芥,因被胡家常年灌以毒药,至十六岁已然浑身是毒,她尝试过千百种方式也无法摆脱肮脏的血脉,直至入了魔,这身血脉于她修魔并无阻碍,这才随时间缓缓平复心结。再到后来,干脆便放任之不再在意。
纵然常年失血而致瘦骨如柴,毕竟还维持着人的相貌,可她内里肮脏一片,仅包裹着人皮又与海奴有何异?
“洗净血脉痛苦万分,你愿意忍受这样的痛苦吗?”
“自然愿意!”
她不愿再在自己身上看到任何胡家留下的痕迹,这是她所想,亦是已逝廖芥的心愿。
“好,那便去静心阁……莫如水所言,里头有万千灵宝法器,既来了,便不要错过。”
白凡凡听得半懵半懂,追随杜照卿下至第二层。
狭长的回廊彼时空无一人,回声隐约游荡,唯有头顶一路而去的数颗夜光石散发着幽幽光芒,二人并排步入其间,瞧见纹饰精美的房门外,偶有灵石灵气四溢。
“进来。”站定在一扇门前,杜照卿轻声唤回了她游走的思绪,待她三两步追上,看清了房内陈设,心下这才忽而生出些许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