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灵船边躲避片刻, 见甲板上来往人流并不多,顺势翻身而上,熟料双脚甫一沾地, 视线便与出船舱的一名修士撞了个猝不及防。
她的腰一时僵在原地忘了直起, 迎面而来之人亦顿住脚步。
来人身形瘦高、宽肩窄腰, 依旧如曾经那般男装加身, 端正的五官隐约透出几分柔和。白凡凡的眼角微微抽搐, 沉默了片刻才轻轻一笑,擡手招呼:“好久不见……”
“廖芥?!”莫如水愣了足足数息,见鬼似的退后两步,“你怎么在这儿?”
她面上的笑意毫不慌乱, 随性地伸了个懒腰:“我也是灵船上的客人,为何不能出现在这儿……”
闻言, 莫如水眼中登时划过一丝茫然, 似乎思忖着船上修士们的身份:“不可能,船上来了熟人我怎能不知?你该不是偷偷溜上船的吧……”
白凡凡并不反驳, 顾自擡步向她走去,眼见对方顾忌地被逼退数步,她站定在了莫如水跟前。数年未见,她个头拔高了不少, 曾经那个怯懦犹豫的小丫头, 好似哪儿变得不一样, 隐约多了几分气势。
“你……你想做什么……这可是海崖会的灵船, 廖芥你别胡来!”她游历四海八洲, 多多少少自旁人口中听过“廖芥”这个名字,得知她修魔一事,惜命二字几乎刻在了脸上。
“我是客人, 自然是回房……”白凡凡笑意更深,微擡下巴轻巧地指示船舱内部,“莫道友领路吧,我还不知自己的房间在哪儿呢……”
“你!”见对方目光投来,莫如水眉梢一颤,鼓足了几分勇气,“若要上船,先交灵石。”
命都要没了,贪财的毛病还是分毫未变。
她忆起对方在秦山敲诈自己一事,登时无奈地轻耸肩头:“我没钱……”
“没钱坐什么灵船!”修士气势一凛,迎上对方低沉的眸光又收敛了些,“咳咳,我莫如水好歹也是做生意的,总不能做些亏本的买卖……”
闻言,白凡凡沉思片刻,点了点头:“确实,小本生意,赔了总归不太合适……”
“就是就是。”
“不知莫道友的性命,值几颗灵石?”见对方神色一僵,她笑着摆了摆手,“我开玩笑呢,道友这般紧张做什么……”
紧张?一个能从绝尘山逃出的魔修待在自己身前,她能不紧张?
“廖芥,不是我没提醒你,如今绝尘山的修士四处搜寻,寻不到你的尸骨誓不罢休,你便不怕我趁此机会将你卖了换钱?”廖芥的气势逼迫着自己,她高出一截的个头简直便是个笑话。
谁知廖芥闻言也只是摊开双手,满不在乎地轻轻一笑:“那便要看看,是你通风报信快,还是我取你性命快……”
她倒抽一口凉气,静默良久才僵硬地侧开身子:“你……跟我过来。”
有钱没命的事她不会干,一个连同门师兄亦能杀害的魔修、什么事做不出来,她只得引导对方入船舱,悄无声息地避开舱内的诸位金主道友。
白凡凡假意没瞧见莫如水投向他人暗示求救的眼神,顾自打量了一圈阴暗潮湿的房间:“这是客人住的地方?”
“廖芥你别不识好歹……”
她到底没再说什么,将手中长剑随意搁置在房厅的圆桌上:“这里便罢,你先出去。”盯着对方不甘心地缓缓退出,她又出声提醒,“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注视下,相信莫道友不会做些蠢事。”
莫如水步伐一顿,隐去了眼中的惶恐和气愤。
待门阖上,她才在四周设下禁制,确认无人靠近,盘腿而坐调息凝神。东洲此去云洲相聚不远不近,可若是御剑飞行亦需耗费大量精元,乘坐灵船是最好的选择。
她感受着房门外女修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船上本就人员繁杂,莫如水这样爱财之人,不会没挣过魔修的钱,只是这人成了廖芥,她怎么也不甘心。
这样焦躁的情绪延续了数日,直至离开东洲境地愈发明显。
是日,白凡凡正靠坐在甲板上的桅杆边走神,任由夜风吹拂,云间星星点点,似是镀了一条璀璨的星河。
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回头瞧去,才发现是抱着酒壶的莫如水。来人已然没有数日前那般肆意针对,不远不近地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着。
莫如水打量着她良久,十分不解:“一个人坐在这儿做什么,何不进去同修士们赌灵石?”
“我一介被通缉之人,便不要去自找苦吃了。”白凡凡难得没有呛她,只是目光随即挪回至满天星河,看得入了神。
“喝不喝?”她将手中酒壶递近了些,瞧见对方下意识摇头,微蹙眉心,“你该不是怕我在里头下毒吧?”
白凡凡登时笑了:“你觉得我会怕毒?”
“不要便不要,我瞧你一人孤苦伶仃可怜得很,难得好心……权当它喂了狗。”莫如水掀开封纸,仰头灌了一大口,豪迈地发出一声舒叹,“这酒产自云洲,不愧一绝……你真不喝?”
她默然摇头:“喝酒对身子不好。”
对面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缘由,许是夜风吹拂、少了些许憋闷和焦躁,莫如水摸索着自怀中掏出一小只瓷瓶来:“补药配美酒,越喝越有!”
见廖芥眉眼一抽未有搭理,她悻悻地收了回去,又闷下几口酒,气急败坏地将酒壶重重砸在一旁:“老子憋死了,不吐不快!”她全然不顾对方是否搭理自己,气势汹汹地起身阔步而来,“廖芥,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么?因为你把老子耍的团团转、斗兽大会上险些丢了命!”
白凡凡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身上,眸中的光芒微微闪动,双唇一张一合,吐出一句:
“抱歉。”
一股恶气堵在胸腔内,莫如水吃惊地瞪大了眼:“你,你道歉做什么!”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急得抓耳挠腮,“有本事跟我打一架!拳头硬才有资格说话。”
“我不打架。”
“廖芥!”她猛然拽住了对方细瘦的手臂,咬牙切齿的语气微微颤抖,“别以为如今不在东洲,我就不能把你怎样,我的人遍布四海八洲,只要愿意,你别想在任何地方立足!”
白凡凡的视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对方紧攥自己的手掌上,眉眼一蹙,对方果不其然低呼一声退开了数步,疼得抱手瞪眼。
夜色中的甲板静谧万分,她理了理被扯皱的衣袖,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她,盯得对方透不过气,这才敛下双眸:“那日之事确是我所做,令你险些丧命也是我的责任,你若想发泄,我就站在这儿接你三招,绝不反抗。”
莫如水见鬼似的瞪大了眼,仿似不敢相信对方说的话:“你该不会又在耍我?前几日尚且威胁说要取我性命,今日便任我打三招,真以为我是个傻子么?!”
白凡凡沉默片刻,不以为意地轻轻一耸肩头:“信不信是你的事,我就站在这儿,给你半刻钟的时间……明日便到云洲了,错过这个村可没那个店……”
前几日威胁莫如水的确实是她不假,她对莫如水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秦山附近讹诈自己的黑剑司机身上。可当对方酒意朦胧地责骂自己时,才意识到年幼时所做一切应当担起的责任。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似乎酒醒了些,莫如水退后半步,谨慎地捂紧了钱袋子。
她避开对方滑稽的模样,遥遥望着黑夜深处云洲的方向:“多些提防确实是好的,若你不信便算。”少挨几招,她倒乐得自在。
“你要去云洲?”这几日的廖芥有些反常,温和得令她不敢轻视,“你一介魔修,难道不该去西域魔城么?”
熟料对方答非所问:“你去过西域魔城么?”
“没有,听说那里乌烟瘴气、荒无人烟,去那里做甚,又挣不了几个钱……”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莫如水最大的缺点是记仇,最大的优点却是忘仇亦快,只是她依旧提防对方,并未完全放下戒心。
“也不知那儿的夜空,有没有璀璨烂漫的银河……”白凡凡思忖了片刻,转身欲回房,“明日我便下船,今后你我再无关联,不出意外,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莫如水被她突如其来的变化所慑,一时怔在原地忘了反应,直至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船舱回廊,她才难受地一脚踢开酒壶:“扭扭捏捏叽叽歪歪,也不嫌硌得慌……”
灵船到达云洲上空时,恰巧是翌日凌晨天色蒙蒙亮,她在客房桌上放下身上唯一的一枚灵石,御剑离开了灵船。彼时街市冷清,晨露未散,偶有行人往来其间,街边的早点铺子早早地开了门,热气腾腾的蒸屉引来了饥肠辘辘的行人。
白凡凡收剑而行,踏在了这片令她熟悉的土地上。
景城的繁华留在了深夜,每行一步,零碎的记忆便被唤醒,只是廖芥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底良久,对外头的印象,也仅介于带领孩童们逃出时瞧见的一切。
她听见早起卖花的姑娘脆声吆喝、早点铺的大爷开合蒸屉、打铁铺内传来零星的铿锵,直至步伐顿住,她站定在了一道硕大的府苑门前,高处横着的牌匾镌刻着“胡府”二字,白凡凡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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