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胡府外的长街清冷静谧, 仙宗门派独有的拒人千里之外、将府外生活的百姓们遥遥隔开。偶有来往辛勤劳作的民众,向此处静默立着的女子投来怪异的目光。
这么久了,她终于回来了。
胡家表面的宁静, 也是时候该打破了。
白凡凡轻声念咒, 双目微阖, 再睁眼时, 瞧见硕大的府庭上空, 笼罩着一层水纹般不易察觉的禁制。那禁制隔开了外人探查其间的念头,也隔开了内里无辜孩童们求生的希望。
想起如今或许陷入疯魔的沈万渠,她脸上的神色并未有任何松动。
许是瞧见她静默地伫立了良久,一旁包子铺的大爷频频看向此处, 扬声招呼:“姑娘,一大早便来拜师啊……”
白凡凡扭过头来, 思忖着走向包子铺, 要了一叠吃食:“此处来拜师的人多么?”
“多,当然多……不过, 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大爷送上包子清粥时,顺道与她聊了起来,“姑娘是头一回来我们景城吧,瞧姑娘一身扮相不俗, 定是何处人家的千金, 要我说, 你来胡家可算是来对了!”
她默不作声地接过东西, 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见如此摊前并无客人, 大爷呵呵一笑,甚是憨厚:“胡家算得上云洲景城数一数二的仙宗,在云洲十六城亦是享誉盛名, 数年来前来拜师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而胡家家主又以宅心仁厚著称……”
她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而后面不改色地询问:“听闻胡家收养了为数不少流落在外的乞儿孩童,不知那些孩子如今怎么样了……”
“孩童?噢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胡家家主仁义,收留他们传授仙法,令他们修成正果远离人间疾苦……要不是老头子我并无仙根道骨,倒也想上去凑个热闹哈哈哈……诶姑娘,怎么不吃了?”
“还没付钱呢!”
她瞧见胡府重门打开,其间走出了个身形高壮、五大三粗的络腮胡男子,立时顾不上桌前吃食,起身追了出去。
络腮胡男子步履飞快,很快便隐入拐角。她欲追入其中,却谨慎地距拐角几步处立住脚步。
他躲避自己的模样过于刻意,白凡凡思忖片刻,随即指尖轻点勾出一缕清风换化作人形,人形掺杂着落叶,很是粗糙,可若不仔细看去,常人极易忽略这具透明的轮廓。
人形摇摇晃晃地闯入小巷,果不其然被一缕厚重的灵力击碎。
碎叶落了一地的当即,那人好似微微愣住,良久才感受到迎面的怒意:“何人?!”
他瞧见寂静无人的巷口,走出一道瘦削的身影,混乱逼仄的杂物阻碍了他的视线,可他的目光依旧越过搭在墙边的重重竹竿落在了对方沉如深潭的眼眸中。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只是眼中本该盛满璀璨星光的地方,被一片不知名的黑暗遮挡。络腮胡男人注视着那双十分眼熟的眸子,低声开口:“你是何人?”
白凡凡冷漠地注视着来人,想起了那个冰冷透骨的雪夜,摇摇欲坠的马棚外,便是他亲手将装着尸骨的包裹扔弃其中。
她深吸了口气,声音并不大,却一字一句清楚地落在了对方耳中:“我见过你。”
男人认真打量了许久,也没唤起任何记忆。
“你是修士?”他粗粝的嗓音与他相貌一般具有威慑力,许是身后的巷道堆满了杂物,没了落脚的地方,此时飞身离开又过于招摇,他只得折回瞧瞧身后究竟是何人,迎面便见一道透明的人影扑来。
“多说废话无益。”她一步一步走上前,盯着男子负在背后略有动作的手,轻轻一笑,笑意冰冷不达眼底,“我是来杀你的。”
话音落下,男子脸色骤然一变,尚未使出半分灵力的手登时传来一阵异动,只见手臂一指宽处似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刃截断,整齐的切面霎时血流不止,他瞪大眼睛注视着自己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灰尘的断臂,锥心的痛立时撞得他睁不开眼、汗流如注。
他屈膝半跪着扑倒在地,痛苦地浑身颤抖起来,良久,才瞧见一双干净素白的长靴定在了自己眼前。
他顺着靴子一路向上看去,目光触及那双冰冷死寂的眸子时微微一颤:“你,是你!”
“你,你果然没死!外头说的不假,那个拜入绝尘山的魔修廖芥,果然是你!”他大骇地向后倒去,却因独手撑不住庞大的身躯而仰面倒在混乱肮脏的地面上。
她冷笑一声:“我没死,可你的死期却要到了。”说着,她缓缓擡起手来,手心聚集的磅礴灵力好似尖锐刀锋。
什么临行前的遗言,他不配。
“等等!”他汗流不止,恐惧之色夹杂着隐忍的愤怒,令他脸色愈加苍白,“我不过就是听命行事,真正的凶手……”
“一个也跑不掉。”她直勾勾盯着男子眼中的呆滞和惧色,灵力毫不犹豫地打压在了他身上,“肮脏不堪的鹰爪走狗,一个也跑不掉。”
血腥味被很好地压制其中,白凡凡蹙着眉,指尖旋起一道清风拭去了鞋尖上的血迹,她望见络腮胡男人发青的前额缓缓褪去异色,目光流转,冷笑着摩挲着指尖。
街市渐渐恢复了几分热闹,多了些人流,包子铺的大爷正招呼着来往客人,忽而瞥见不远处的拐角走出一道高大的身形。那人他认得,时常出入胡府。可若他没记错,早些时候的那名姑娘不正追随而去么,怎么此刻不见姑娘,却见他独自一人步出小巷?
如此想着,他招呼一旁的伙计替他看着包子铺,一边用腰间拭布净手,一边追到了巷口。
巷内杂乱不堪,几乎一眼便能看到尽头,奇怪的是,目光所及并无那姑娘的身影,莫非方才不注意时姑娘便已然离去?
他瞧见络腮胡男子未做任何事却折回了胡府,一时困惑不解地挠了挠脑袋。
高大的男人步入胡府,听得一旁守卫的修士出声呼唤:“你今日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任务完成了?”
男人侧头瞥了他一眼,并未回答,径直步入府中,惹得修士脸色微变,愤愤地啐了一口:“不就仗着家主重视,到头来五大三粗却连个中等弟子也打不过,嗤……”
他顺着府内熟悉的小径一路深入,对来往修士的招呼充耳不闻,众人眼中的他本就是个粗鲁无礼的大汉,倒也无人为此愤慨,他绕过林荫道,默然站定在了一处宽大的石井前。
这石井位于后院正中,平日里无人会来此处,只因家主警告,此间污秽不堪。
这亦成为胡府上下缄口不语的秘闻,但凡违背胡府意图向外通风报信之人,后果只会比囚禁在地底的奴隶们更惨。
男子立了良久,垂眸紧盯着黑黢黢的井口不知思忖些什么,忽而,身后传来了一道苍劲有力的呵斥:“陈礼,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僵硬地回过身,直直注视着来人并无低头行礼的打算。
“陈礼,我说过多少回,白日不可来此处,你若还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清冷的后院毫无外人,身着华服的男子瞪大了眼,紧盯着忽而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和他手中紧握的穿透自己身躯的利剑。
陈礼到底修为不高,被对方敏锐侧开了身子,躲避着要害。
今日的陈礼实是反常,胡惟深聚集灵力的一掌将其逼退,却见握着血淋淋长剑的陈礼僵着脸还欲上前攻击他,此时的模样仿似失了魂,除了攻击,再无别的念头。
胡惟深眉心一蹙,赫然口中咒术落下,一边躲避着长剑的刺杀,一边掌心聚灵将其击退。
那一掌打在了陈礼心口,只见高壮的男人身形一顿,赫然倒地剧烈抽搐起来。他盯着对方反常的反应,立时上前蹲在一旁:“陈礼,你究竟怎么了?!”
“陈礼?”
“你!”
他掀开对方的衣襟,终于发现对方心口处血淋淋拳头大小的深洞,而里头原本属于心脏的位置,正不时渗出漆黑的血水,血水染脏了衣襟,也染脏了胡惟深的手。
他蹙着眉打算顺手擦拭干净,却突如其来察觉自己的身躯无法动弹,染上脏血的指尖此刻僵硬地恍如石头,且逐渐蔓延至全身。
是……是魔族!
这般黑暗险恶的咒术,除了魔族还有谁?
他此时没有时间考虑陈礼为何会被魔族盯上,重要的是赶紧将消息告知全府,熟料他蹲着的姿势早已僵硬,分毫站不起身,而后便是心神激荡,突如其来的惶恐和慌乱占据着心头,他只觉内心好似有一只粗粝的手撕扯着自己的魂魄,令他陷入呆滞,陷入心慌。
不远处寂静无人的后院一角,茂密的枝头,悄无声息坐着一道青衣身影。她窥见此间胡惟深眸中的光芒一点一点散去,而后化作僵硬人石,断了呼吸,断了反应。
她轻轻一跃,稳当当地落在了地面,阔步向此处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晚些还有一章,可能要过零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