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助她离开

盘腿端坐在枝头的白凡凡正凝神吐纳, 忽闻身旁露水疾迅落池、波纹层层漾开的微弱声响震动了枝头的飞鸟,飞鸟振翅而起, 渐渐飞远云端、不见踪迹。

她缓缓睁开眼,望向飞鸟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轻轻一咳,见身周并无老祖的气息,她这才光明正大地低头打量脚下波纹渐渐加深的池水:“怪了……”

梦中一年多的光阴,她还是头一回见这般“激烈”的画面,纵然这激烈在外人眼中不过寻常物,她依旧仔细倾听池水传来的低诉。

仿似想到了什么, 白凡凡眼前一亮,嘴角抑制不住激动地轻轻勾起。

莫非,是师姐来寻她了?!

可这样的念头随着池水长久无反应而随之陷入沉寂,她紧张又犹疑攥紧膝头的裙布,直至耳畔传来熟悉的嘲笑,她这才悄无声息地收敛了面上的神色。

“本座劝你死了这条心,与其天天巴望着出去,倒不如想想该如何讨本座的欢心茍活下去……”

白凡凡闭上了眼,百无聊赖地翘着二郎腿轻笑:“讨你的欢心便能活下去, 活在这儿又有什么意思。”

“你可别忘了, 若是在这儿死去,便是魂魄消散, 再无投胎往生的机会了……”孤蓦的语气随着对方波澜不惊的语气渐渐放轻, 颇有几分徐徐劝诫的意味, 可对方软硬不吃, 几乎将自己当作了空气。

“无趣。”老祖终于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冷厉的音调随着枝头摇曳散去。

白凡凡坐直了身子,再次向脚下望去, 露水已褪去,可脚下层层而起的波纹却分毫没有减弱,圈圈波纹中,偶尔吐出一个个微小的泡泡,便好似水面另一头,有人正与她吐露心声。

“阿芥……”

“阿芥?”

不知何处,蓦然响起一阵朦胧的呼唤,那呼唤好似隐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令人听不太分明,可不知怎的,她竟从中分辨出这呼唤声乃是自己的名字。

她立时睁大了眼,仔细听着远方传来的声响,紧接着,身周陷入沉寂,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莫非……真的是幻觉……

身形虚弱的杜照卿倚坐在卧榻边,见闭目沉寂的丫头没有分毫反应,敛下眸中的失落,向着身旁默然伫立的少年沉声吩咐:“失败了,再去。”

“不可再去了!”翰影神色一变,张开双手拦住了她的去路,见师姐面色苍白,身体因倦意而提不起劲,少年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静和执拗,“师姐还是先歇歇,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我无碍……”

他知自己的话语在师姐心中并无分量,于是调转方向,搬出了绝尘山中的那位冷面小阎罗:“师姐如今这副模样,翰影自是阻拦不了,可若是被君月师姐瞧出了端倪,只怕依她的性子,阿芥便危险了!”

杜照卿的姿势果不其然一顿,而后依旧毫不犹豫地起身,掌心聚灵虚推开少年横拦着的手臂:“君月那里,我自然会想办法瞒过去,只要你不说,便无人会知道。”

“翰影只是担心师姐的安危……”

“我又何尝不担心阿芥的安危?”

周围一时陷入沉寂,夜风吹入窗内带来几分阴湿,他默了片刻,语气中满是无奈:“师姐将照看阿芥的重任交给我,是因信任,翰影也确实希望阿芥能够醒来,可如今绝尘山内不太平,还魂之法需要依靠师姐引出自己的魂魄来引渡,翰影只是担心如今危险重重,若是师姐渡魂之时遇到麻烦……”

“绝尘山内不太平,阿芥亦会有危险……”

少年一口气堵在心口,终是什么也说不出,他退开半步,不再阻拦她的去路:“这一年多来,翰影早已将阿芥当作自己的妹妹,世上有哪个哥哥不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够安全无虞,只是纵然想护她周全,如今的时局也并不合适……翰影觉得,师姐待阿芥过分好了……”

“身为师姐……”

“身为师姐更应该顾全大局,当初清宣长老入关时受伤,并引你去秦山寻玄净盏,乃是绝尘山内出了叛徒,若师姐真心希望阿芥能够此生无恙,当务之急应是铲除叛徒。”

翰影话音落下,白衣女修蹙紧了眉心。

她又何尝不知自己身上的重任,可若是因重任、连自己的师妹也救不了,她曾经在心魔面前立下的誓言,岂非一场玩笑。

少年心中紧张极了,他生怕师姐不听劝,一意孤行地以命相抵去救人,可见其缓缓闭上眼,内心的挣扎毫无保留地表现在脸上。

“师姐放心,阿芥我一定会照看好的,不让任何人靠近!”

少年的再次提醒终于唤回了她的神思,杜照卿深吸了口气,终是沉重地一点头。她转身弯腰,替廖芥掖好被角,而后沉默地凝视着对方恬静的睡颜良久,才面色沉凝转身离开。

翰影松了口气,见师姐的身形消失在眼前,他握紧了方才趁其不备时偷来的渡魂铃,低声呢喃:“这世上,哪有兄长不希望妹妹安全无虞的……”

“你这丫头。”他侧过身去,神色平静地低垂双眸注视着她,“当初拜师秘境中的恩情还没还呢,我翰影好歹出自东洲富贵家,滴水之恩涌泉报的道理怎会不知……”

说罢,他故作咬牙切齿地冷哼:“我就帮你这一回,若是你敢不醒来,小心我……小心我……哎……”

坐在枝头的白凡凡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她困惑地四下扫视,并无任何异样。

这可是一年多来她头一回打喷嚏,怪了,真是怪了——

她摘下身旁的嫩叶搁在掌心,轻轻一吹,目送着它落入水中,漂浮远去。她深感无趣地晃悠着双腿,用掌心在额前撑起一面小伞来遮挡越过枝叶落在她眼前的日光。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朦胧的呼唤。

“阿芥——”声音忽远忽近,仿佛带着几分虚弱和急切。

她立时侧耳,企图分辨出声音的来源。

“阿芥,快醒来!”

白凡凡向着身周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脚下再次漾开波纹的池水上。不知怎的,她竟觉得自己的身体无比沉重,好似灌了砂石,连座下的树枝也随之折弯了腰、有些承受不住。

她一手扶住略微弯折的枝丫稳住身形,一边吃惊地瞪大双眼,下方,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拽扯着她往下坠去,她尚且分辨不清情况,犹豫不决。

正在此时,耳畔的呼唤声更响了:“你这丫头若是再不醒来,我新研制的药膳可就要馊了!”

她眉心一跳,因身旁照常略微拂动的繁枝茂叶而有片刻的慌张,秦山老祖的声音果不其然适时响起,她好似并未察觉白凡凡的异样。

“今日真是怪了,本座可是头一回见你如此精神亢奋,遇到什么好事了?”

“没……”白凡凡面不改色,撇嘴轻哼,“我能遇到什么好事,倒是老祖你,今早不是来过这儿么,怎么又来了,莫不是太想我?”

孤蓦轻笑一声,两人拌嘴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倒也不觉生气:“本座来这儿,是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说说,你想先听哪个?”

白凡凡忍着拖拽自己的力道,迫使自己看起来与寻常无异:“不选,我怎知老祖口中的好消息究竟有多好……”

闻言,老祖竟哈哈大笑数声,语调起伏:“既然如此,就先告诉你好消息吧。好消息便是……如今你的身体安然无恙,过得甚是舒坦……”

她默默撇嘴,并无搭话。

这算什么好消息,她在此处亦能得知自己状况如何。

“坏消息就是,你心爱的师门,如今可不太平……”

白凡凡果然侧眼看去,望向老祖声音的方向,鬓角碎发随着轻风飞拂、隐约露出几分凌乱病弱的美感:“不太平,什么意思?”

“你的师门出了叛徒,那叛徒曾在清宣长老入关时加以戕害,并有所图地将你心爱的师姐引往秦山,这些日子,那叛徒又在造事了……”

“老祖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告诉你,是想让你知晓绝尘山并没有外面说的那般干净,本座近日来想了许久,你这丫头有趣的很,与其死在这儿,不若投入本座门下,本座送你离开此处如何?”孤蓦语调平静,听不出她语气中认真几何。

白凡凡嗤笑一声,不再搭理。

“你且看看,这么久了,你的师姐可有来寻过你?”老祖的声音缓缓飘近,近在咫尺,“若是为了修习精进而加入绝尘山,本座能给你更好的修炼宝器;若是为了杜照卿那女人……本座只能说,她配不上你……”

“你说什么。”白凡凡脸色一变,沉了下来。

“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本座在说什么。”恍惚间,一缕无形的清风环住了自己的脖颈,“跟本座走,本座护你周全。”

“那秋儿呢?”

孤蓦语调未变,只是身旁枝叶轻摇、微微落下几片嫩叶:“秋儿是秋儿,你是你……”

话未说完,便见小丫头擡手拂去了耳畔的清风:“老祖擡爱,廖芥真是受宠若惊。只是廖芥眼界小,除了师姐再看不到旁人……若老祖是为了利用我引秋儿生气,只怕你找错人了。”

“生气?”她的语调溢出几分带着怒意的笑,“不知好歹的东西,那你就继续待在这儿、生不如死吧!”

说罢,一道无形的威压惩戒一般袭向她,孤蓦得意地看着小丫头露出痛苦的面色,正打算说些什么令她回心转意,熟料这丫头身子不稳,竟豁然坠了下去。

她面不改色,欲看其有何反应,哪知素来被结界笼罩的水面,竟霎时裂开一道小口。

白凡凡沉入其中,激起不小的水花,转眼便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