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荣辱尊严

杜照卿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也未曾看见搂住自己腰身的小丫头眼中的深意,她不断告诉自己, 这只是一个受尽苦难的丫头对自己的依赖罢了,这样的依赖,终归不会长久……而自己对她,更多的是怜爱,是心疼。

纵然是纠缠她多年的心魔,亦是对四年前云洲那件事生出的愧疚和自责。

至于心上人,一个十二岁的丫头, 怎会知道什么是心上人,什么是爱。

她不再纠结此事,二人在此地亦不能继续耽搁,转而将目光放向了被雾气笼罩的深谷尽头。

“这条深谷十分特别,一路前去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在这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日日如此、反复未歇,他们并不能看见外来者,也毫无荣辱尊严的意识……”杜照卿一面解释, 一面牵住她的手, 语气渐弱,连手心也微微溢出几丝薄汗。

白凡凡悄然侧头看了她一眼, 眼前那张瞧不出任何情绪波澜的侧脸, 却将所有心绪的变化暴露在了她的手心。她不知师姐梦中这数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可方才相见时, 她眼中的茫然和麻木却无不透露出师姐心态的濒临溃败。

她思忖片刻,握紧了师姐的掌心困惑出声:“荣辱尊严……如此说来,那坟中之人当真是这群人的亲人?”见师姐点头应下, 她压低声音喃喃,“怪不得,怎会有人在丧葬之礼上欢欣鼓舞。”

“这丧葬不过只是一个开头,前方景象之光怪陆离,远远超出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说这话间,师姐渗出冷汗的手冰凉一片,“那儿的景象实在荒诞,阿芥你……”

“去吧。”白凡凡笑了笑,脸上未有分毫害怕恐惧的神色,“若是想出去,纵然是血腥、离奇、荒唐,我们也该面对……”

杜照卿沉默片刻,点头应下,二人紧牵着手,顺着深谷继续行进。

经过那群行为怪异的男女老少时,恍惚听见其间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死了,终于死了,老家伙死得好!”

坟前笑声一片。

白凡凡正要侧头去看,视线被身旁的师姐挡了个严实。

见师姐脸上绷紧的表情,她收回思绪,继续迈入白茫茫的雾气中。许是身旁多了个人,她不再像来时那般毫无头绪,竟觉脚下的深谷也不那么空旷孤寂了。她一边走,一边听师姐解释前头的情况。

可知的是,这条无尽的峡谷并无危险,他们便如同走马观花的看客,无法阻止一路上撞见的人和景物,也无法寻得出路避开。

能做的,便是一直走、一直看,将那些永远避不开的荒诞画面刻在脑海,直至愤怒变作麻木,气急变作习惯。

白凡凡还不知师姐口中所说的诡谲画面是何意,迎面便瞧见了一处简陋破败的茅屋,茅屋外行人往来络绎不绝,在他们走近的那一瞬,屋内传来了一声尖利的碗碟摔碎的声响,而后便是一阵粗犷的破口大骂。

“你干什么吃的!”

屋外行人与二人一样,定在了原地,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那大开的门窗。

茅屋内,是正在桌前享用残羹冷炙的一家三口。妇人不小心将碗摔在了地,正诚惶诚恐地弯腰捡拾碎片。男人眼中的愤怒、孩童眼中的冷漠,齐齐落在了妇人身上。

下一刻,杜照卿便侧过头去,不再看屋内的景象。

白凡凡正猜测着一家三口间的关系,却见妇人脸上的惶恐被讨好的笑容取代,她将碎片收拾干净,继而跪坐在了农夫脚边、谦卑恭敬:“奴的错,请郎君责罚。”

男人鄙夷的目光上下扫过,竟从身后腰间取下一支驴鞭。

“他要做什么?!”白凡凡目光一顿,死死盯着男人手中的毛鞭,转头见师姐避开目光不去细看,便知这样的景象她已然见过无数回。

好在与她紧张的模样无二,身旁同样围观的行人亦是紧蹙眉心、面色紧张地盯着屋内的画面。

一声刺耳的鞭抽声落下,妇人闷哼一声,脸上痛苦的表情变得狰狞可怖,可不过片刻,扭曲的面色便褪得一干二净,她竟擡头笑得轻松愉悦:“打得好,郎君打得好!”

男人并未因她讨好的话语有所松懈,又是重重地落下数鞭:“儿,你看好了,不听话的人就要打!打到她听话……打一次,她的听话或许是装出来的,多打几次,打到她心服口服!”

话音落下,孩童欢呼一声,笑得双腿直踢踢、胖乎乎的手心啪啪鼓掌:“打得好,爹爹打得好!”

随着孩童的笑声,妇人脸上没有分毫惧怕和恨意,反倒愈发透出对夫君的敬仰崇拜。

那崇敬的神色实在刺目,震得白凡凡下意识退后了半步,她恍然侧过头去瞧身旁路人的反应,却见路人在那驴鞭落下之际,纷纷眉心舒展、神色愉悦。

其中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手挽菜篮,崇拜地看向茅屋内的一家三口,嘀嘀咕咕赞叹:“这家男主人当真有气概,这家的孩子聪明伶俐,今后定会像他父亲一般举止威武……”

白凡凡瞪大了眼,下意识冲那女人道:“他在打自己的妻子!”

此言一出,茅屋中的男人鞭打妻子愈加狠厉了,而孩童和妇人的笑声也愈加刺耳。

女人并未听见她的质疑,只顾自赞叹羡慕地极目远望:“若是我今后,也能找到这样一个威武的夫君便好了……”

话音落下,人群中一位年迈老妪看着她瘦削的身子轻哼一声,向身旁另一位老妪嘀咕讽笑:“她这皮包骨的架子,打两下便倒,也妄图找到这家男人般威武的郎君,简直痴心妄想……”

“就是就是,这家女人身体结实,能找到郎君那可是天赐的福气,就她这风吹便倒的身体,还不如我家媳妇能挨打。”

白凡凡听着几人荒唐的对话,惊诧地退后了半步:“怎么能……”

众人分明看不见二人的身影,却见那老妪赞美的视线转向了屋内,语气低沉喃喃:“女人就是该打,不打,怎么能体现郎君的威严?”

“师姐……”她惊诧地侧头看向师姐,却见后者微阖双目,避开了眼前的一切。

“莫看莫想,他们听不见亦听不懂我们的话。”

白凡凡咬咬牙,眼见茅屋内的妇人皮开肉绽,她愤然聚灵成刃,没等师姐阻拦,手中灵刃便豁然直击向前。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妇人挨打,灵刃亦是毫无收敛地径直袭向屋内的打人者,只是灵刃尚未越窗而入,便见茅屋外一阵结界无形波动,青天白日将灵刃吞噬得一干二净,待结界恢复平静,屋内的鞭打未有半分停下的趋势。

她悚然睁大了眼,未及细想,身旁师姐竟紧攥着她的手退开数步:“快走,离开这里!”

白凡凡退离数步堪堪稳住身形,下一刻,数道冰冷的视线齐刷刷看向了二人。

她见过世人的贪婪、狠毒,却从未见识这般冷漠麻木的目光,行人的视线在她袭向茅屋的片刻便尽数锁住了她,眼前是一群何其冷漠阴森的村民,他们一步一步走向二人,面上的表情早已沉似寒冰。

周遭气氛一瞬变得森冷可怖,看客们蛇蝎般冰冷地直勾勾注视着他们,口中语调平静地重复:“该打,该打……”

她正为自己的冲动懊恼不已,转身便见身后悄无声息地走来数道人影,他们面色苍白,神情麻木,口中无不喃喃着:“该打,该打。”

四面八方的看客团团围住了二人,他们并未攻击,只重复着“该打”二字。一时间,声音错落有致、交错横杂,响声直冲天际。

她听不见师姐的话,看客们密密麻麻的声音吵得她头脑生疼,越过众人的肩头,她竟瞧见那被打的妇人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口中嘀咕着:“该打,该打……”

此番,她终于意识到师姐早先所说,此处的人并无荣辱尊严是何意了。

眼见众人围聚、愈靠愈近,那不断重复的二字好似剧毒一般意图刻在她的脑海中,她只觉脑海炸裂般的疼痛,一时眼冒金星,冷得背后虚汗一片。

“师姐……”白凡凡悄声嘀咕,疲惫地捂住疼痛的脑袋,下一秒,一双温暖的手包裹住了她的耳畔,盈盈滋生的灵力隔绝了大部分的声响,她赫然擡眼瞧去,师姐素来温煦的眸中,疲惫与坚定撕扯交缠。

迎上小丫头怔愣的目光,杜照卿憔悴的面目轻轻一笑,安抚地传音嘱托:“闭上眼,别听,别看。”

白凡凡的怔愣维持了数息,眼中被侵扰的坚定之色缓缓聚拢,她擡起手,学着师姐的模样包裹住对方的耳畔,生出灵力为其阻挡。

二人目光对视,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意。

师姐的耳鬓肌肤细腻莹润,令她有片刻晃神。两人心领神会地一同闭上了眼,心中默念着师姐传音告诉她的清心咒。

直至耳边诡异的响声渐渐褪去,恢复了平静,她才试图睁眼,额前碎发早已被虚汗打湿。

原先密密麻麻围着二人的人群转眼间消散不见,恢复了起初人来人往的景象。

白凡凡茫然地扫过身周,“当啷”一声,茅屋内传来了碗碟落地的声响和男人愤怒的吼叫:“你干什么吃的!”

一如早先,往来不绝的行人纷纷停下了脚步,紧蹙眉眼看向茅屋内的一家三口。

她只觉心下一沉,喉中仿似被封般沉重难言,杜照卿紧紧握着她的手退开数步:“走,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包围二人的看客们盯着互相对视的二人,冷静得踢翻了眼前的狗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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