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行色匆匆, 将驴鞭抽打皮开肉绽的声音抛在了身后,直至步入茫茫雾气, 白凡凡才无声无息地松了口气。
无法阻止,眼睁睁看着他们将荒唐事当作理所应当,仅仅适才短短一炷香的时辰,她便已然头脑发胀、心浮气躁……她许能忍受,师姐又该如何?
师姐如此正义凛然看不得世间丑恶的人,令其日日目睹荒诞丑事却无法阻止,那可是数年的光景, 不断重复永无尽头,恶事便如毒瘤一般摧毁人的神志,她究竟如何忍耐至今?
白凡凡从未见过师姐这般憔悴无力,可她眼中的憔悴和恍惚,在望见自己时尽数掩下。好在,她还未曾麻木,眼中依旧苒苒生着离开的希望。
身为师姐,绝不能在此乱神,她身后, 还有绝尘山的师妹要守护。
二人皆心意相通地牵紧了手, 一路行去,杜照卿的声音沉稳坚定:“一会儿瞧见的只会愈发荒谬, 记住, 莫要在意莫要细究, 万万不能被途中景象乱了心神。”
白凡凡吃了方才的教训, 将师姐的话牢记心中。
两人深入峡谷,一路而去,瞧见拯救村民于水难的巨蟒因相貌丑陋被人残忍猎杀, 医治灾民的女医官被冠以不守妇道的名声而被一纸休书人人唾弃,饥肠辘辘的乞儿窃了张饼而被摊主生生斩下一根手指……
这一切一切永无止境的恶,在围观看客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被巨蟒所救的农夫转头便亲自举起镰刀砍向它的七寸,看客们叫好不绝;被女医施救的妇人取了免费赠予的药物后,在乡间贬低其为人人皆可欺辱的浪.荡.女,看客们附和不止;同样被主家欺凌无法擡头的奴隶、当众斥那为母窃饼的乞儿不识好歹,何不忍受……
她不是没见过世间的恶,可当丑恶尽数聚集在一起,赤.裸.裸地暴露在他们眼前时,那沉重的黑暗和压迫令人几乎透不过气。
二人想躲开这些不断重复恶事的画面,可他们止步于何处,何处便会聚集人群,避无可避。
直至他们沿着峡谷未曾停歇,回到了那处飘荡着笑声和讽骂的孤坟。
孤坟上青烟四起,似乎也在愉悦迎合着众人的欢欣鼓舞。白凡凡的眉心不曾舒展,终于停下了步伐,望向身前身后沙石地上清晰密布的脚印。
“她究竟想做什么……”她嘀咕着,迎上师姐略带困惑的目光,“清宣长老说,师姐被困梦境,乃是秦山老祖所为,她究竟想做什么,仅仅只是为了将人困在其中折磨吗?”
“秦山老祖……”杜照卿的面色因憔悴而有些苍白,可周身如雪的仙人气息却未有半分减弱,她忆起曾在极北寒川陷入一处强大的阵法,阵法唤醒了她体内的寒冰神印,令其苦不堪言,甚至遭沈家偷袭无法反抗。
阵法剥夺了她的意识,令她陷入昏迷,而后,便是在这无尽循环的峡谷忍受数年的毒瘤摧残。
秦山老祖,她未曾看见秦山老祖的身影,可遭遇的一切,确是孤蓦为了复仇能做出的事。
她尚未忘记自己与孤蓦在秦山结下的梁子。
“若真是秦山老祖所为,想来破开这阵法,便只有从她的弱处入手。”白凡凡很快便冷静下来,她回忆着秦山经历的一切,转而看向了师姐。
“孤蓦的弱处……”杜照卿低声喃喃,脑海中忽而浮现一个人名,“她?”
那个每每提及,皆会乱了老祖心神.的.名字——秋儿。
“阿芥可有什么好办法?”
对上小丫头灵光一闪的双眸,白衣女修眼中忽而多了几分好奇和希冀。
坟前众人笑着交头接耳,男女老少皆为亲人离世感到兴奋愉悦。他们玩弄着坟前纷扬在地的纸钱和尘土,更有甚者将贡品据为己有慢慢享用。
正在几人笑闹不止之际,忽而一道气刃划过,破风而去,径直钉在了坟前的地面,生生止住其中几人的玩闹。那气刃插入土壤,不过须臾便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不出所料,众人的笑容皆僵在脸上,无数道冰冷的目光转向了气刃的来源,他们直勾勾盯着不远处树下的白衣女修,脸色沉如寒冰。
“丧葬乃是大事,怎可玩闹取笑!”杜照卿镇定自若地聚灵成刃,面色是前所未有的肃然。
阴森的视线仿佛毒蛇紧紧缠住她,在几人欲向其聚拢靠近之际,杜照卿率先瞬身上前,赫然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众人并未主动攻击,她也不欲暴力相阻,故而被人群包围的白衣女修,施展出灵力屏来包裹周身,免遭男女老少阴森相逼的精神摧残。
不远处栖身在树后的白凡凡,视线已叫他们挡了个严实,仅望见萦绕着人群的盈盈白光,尤为炫目。
她隐下心中的焦急,望见不远处白光意料之中地收敛熄弱不少,才踉踉跄跄地上前几步,骤然扑倒在地。
倒地时扬起的尘土脏污了她的面庞,白凡凡全然不顾,只故作惊恐惧怕地涨红了脸,良久,才撕心裂肺地低吼一声:“秋儿姐姐!”
喊声颤抖、十分清脆,却被不远处喃喃低语的众人盖住了不少,她颤抖着哭腔,又呼唤了一声:“秋儿姐姐!”
白光刺目笼罩众人,以至于神识也难以窥见其中的场景。
寂静森冷的深谷间忽而扬起一阵轻风,吹散了缓缓聚拢的雾气,万里无云的晴空肉眼可见地聚起云层。
她赶忙抓起一把肮脏的尘土,注入灵力后毫不犹豫地在脸上涂抹,待确认面庞脏乱不会被人轻易认出之时,她跌跌撞撞扶地而起,向着不远处危险的人群冲去。
只是尚未靠近,白光炸裂,生生将她推离了危险。
“秋儿姐姐……”哭声未歇,脏乱的面庞因泪水冲洗早已面目难辨,她被灵光冲撞得倒地不起,啜泣声低低溢出唇舌。
“救命,救命啊……秋儿姐姐不要……”
白凡凡自认从未这般真情实感地哭过,一时代入其中,演得真假莫辨。
虽无光照却依旧明朗的深谷,彼时悄无声息地暗下,沉云聚拢、黑压压地覆盖住头顶天光。突然电光闪过,短暂劈亮了周身。
狂风怒号中,眼角隐约瞥见一道庞然大物悄然靠近。
她一边目露惊恐、光明正大地擡眼环顾,一边试图爬向被人群包围的“秋儿”,只是烈风竟不知何时大作,吹得谷间巨树枝叶摇晃几欲连根拔起。
她一时睁不开眼,只得暂且稳住身形不被大风吹走。
那悄然靠近的庞然大物,睁着一对红灯笼般幽幽的双目,一声嘶鸣下,竟展开黝黑的双翅扇动起飓风。
果然是她!
黑鸦悬于空中,犀利地扫视下方众人,它的背上正驮着一道黑袍身影,许久未见,那张面孔在黑袍映衬下依旧苍白无血色,红唇与她腰间缓缓爬行的毒蛇相照。她眸中几不可查的光亮落在了盈盈包裹众人的白光身上,只是被灵力相阻,她并未看见其中详貌。
孤蓦微微张唇,定定注视着下方的光亮,眼中情绪何其复杂:“秋儿……”
声音轻弱,融入风中消散不见。
待目光瞥过团团围住的男女老少,她眼中终于划过一丝狠厉,生着尖利指甲的手掌向那虚空一抓,便见眼前炸开雾气,众人皆数化作尘埃、连半声惨叫也未及发出。
白凡凡身躯一顿,一边庆幸自己并未靠近众人而被波及,一边迎着烈风爬上前,直至身躯一并融入光晕中,她终于再次见到了屈膝半跪在地的师姐。
她无声地指了指头顶上空,点了点头。杜照卿随即心领神会,调息周身灵力以备不时。
沉默之时,耳边的风声缓缓褪去,二人听见光晕外,黑鸦嘶鸣一声降落在地。
良久的寂静后,是长靴踏着尘土而来发出的轻弱咚咚声,直至步伐停在了光晕外,周围才再次陷入沉寂。
杜照卿以绝尘山术法加强灵屏,是以外人绝无可能试图窥见其中的情景,她沉默地对上小丫头的目光,正打算与孤蓦照面,光晕外,竟传来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吸气声。
孤蓦深呼吸了数回,仿似不敢相信,语气微颤:“是你么?你……你来救她了?”
目光相触,二人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狐疑不解。
“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自己的后人……秋儿,你……你可愿见我一面?”在听闻此间传来女娃呼唤秋儿姐姐之时,她心中蕴满怒气。她气急败坏地赶来对峙、放狠话要令秋儿不得好死,可当真真切切地靠近秋儿时,她又犹豫了。
“我有话问你,你出来……”见光晕不曾动弹,孤蓦嗤笑一声,“怎么,心虚了,不敢见我了么?你当初抛我而去独自飞升时,怎么没想到今后会与我再相见?”
“不对,你怎会有脸见我,万年前亲手将我封印在秦山尸池,源亦秋、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话音落下,周围的静默一时变得森冷骇人,秦山老祖站定在了光晕旁,近得仿似下一秒便能冲破灵屏夺人性命。
“那日,我上眉峰亲手夺来神器,心心念念为你祝寿,你是怎么待我的?你明知我最怕尸体,将我封在尸池,一万年、整整一万年……源亦秋,我恨不得将你拨皮抽骨、拆食入腹……”
瞧见师姐眸中恍惚与错乱,白凡凡无声地握住了她的手,意图给予她坚定和安抚。
下一刻,杜照卿回过神,恢复了早先温和平静的模样,她缓缓擡手,掌心悄然聚集灵气。
与此同时,灵屏外的孤蓦,也赫然聚起强大的灵力威压、杀气蓬勃:“你若不出来,我便杀了杜照卿,你的血脉我绝不会留,我要令她尝尽万般痛苦死去……”
说着,她探出神识搜寻峡谷内杜姓修士的身影,却一无所获,沉思间,阴冷狠厉的目光紧紧锁住了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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