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支舞。本文免费搜索: 看书地 kanshudi.com叫《六幺》。”

“名字好听。”她说。

“你想学吗?”他问。

“怎么学?你教我?”

“我不会。”陈皮晃晃手里的书,说:

“里面写得很细。它来教你。”

“那你要等一等。”阿婉笑了,说:“为了它,我要缝件舞衣呢。”

半月过去,她真的穿着件染色不太匀称的红舞衣,站在院里的桃树下了。远远看去,她像株虞美人。

“愣在那里做什么?”阿婉偏过头看他,笑了,问。

他在屋里停下。目光一路穿过门框,穿过屋檐下睡着的婴儿,穿过满院阳光,直直看向她红衣映着的眼睛。

阿婉。阿婉。那美丽的苗疆女人。见她笑起来时,他像被浸在温吞的泉水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忘记了她的眼睛是像他的师娘。

那就是阿婉的眼睛。

陈皮一句句为她译那字里的舞步,她一段段地学。

“南国有佳人,轻盈六幺舞,翩如兰苕翠……”

她站在院里的桃树下,红舞衣翻飞,像晃出一场场的梦。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舞步缓下来,动作变得轻轻地。长发随着下腰,点翻,不断纷飞,那么轻盈。陈皮从没有挪开过眼睛。

“飞去逐惊鸿。”

一个月过去,陈皮念完了最后一句。

第16章 鬼蛊 (十六)来信

阿婉第一次完整地跳完整支《六幺》时,到傍晚了,夕阳涌出来。她走进屋里拿出来一小罐烧酒,拍掉封土,就着罐子喝了一口后,递过来给陈皮阿四。

他轻轻接过来,看着罐口留下的浅浅印子,也尝了一口。自酿酒特有的辛辣味道。他又递回给阿婉,看着她带胭脂的嘴唇又轻轻抿住罐口。

酒见底时,天黑透了,雾蒙蒙罩在院子上面。阿婉放下酒,看向一旁的桃树,轻声说:

“等桃花开了,你就走吧。”

“陈皮。你不是这里的人啊。”

陈皮阿四没有说话,抬头,看那棵已结花苞的桃树。

三月初,桃花开。

临行那天,阿婉为陈皮阿四备了干粮,指了路,送他到门口。递过干粮时,她突然示意陈皮阿四低头。他照做了,她把手轻轻覆在了他的额头上,吻了吻手背。

“在我出生的地方,这是最高的祝福。”她说。

她的手仍抚摸着陈皮阿四的额头,诵了一段虔诚的苗话。他与她长久地对视着,努力辨认那带着山林气味的语言。

她是在念:

亲人啊,要远走,祸灾被我遮走

爱人啊,要远走,我心随你同游

山林啊,多庇佑,河水啊,缓些流

枫香树,枫香树,去恶鬼,善神留

念完了,他们没有一方移开眼睛,安静得只听见风摇晃树叶的声音。直到陈皮阿四突然攥住她的手腕。

“阿婉。你跟我回去。”他说。

他用了过重的力气,她受了惊,轻轻抽一口气,低头看着交握的手,许久,又苦涩地笑了,问:

“能去哪里呢?”

“去哪里我都护得住你。你带着孩子跟我回去,我一定……”

“陈皮。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

“陈皮,我来到这里,就没办法回头。你走吧。”

她低下头用尽全力往回抽手,手背一片通红。陈皮阿四看着她皮肤上胭脂一样的颜色,没松劲。

直到她一滴泪水砸下来,冰凉的,渗进他的指缝。

“陈皮。走吧。”她又说。

他抬头看着阿婉的脸。她微微皱着眉,偏还笑着,泪水堪堪含在眼里,被陈皮的目光一撞,又落下来。

她不再用力抽手,陈皮阿四却一点点松开了。

他慢慢转过身,踏出门槛,去往阿婉为他指明的方向。背后有道目光,河水一样淌过他脊梁。

失踪了一整个冬天的陈皮阿四突然回到盘口,成了当时道上的大事。一切事情回复运转,该查的账查,该宰的不该宰的人,杀过一批,一切就回归常态了。衬得山林里的日子像白日大梦。

直到多年以后,正梅雨天,已被称一声“四阿公”的陈皮阿四接到一封潮湿的信件。信封上赫然一个让他恍惚的名字——

阿婉。

他拆信的手轻得像怕挥散什么。信纸抽出来,一字字慢慢看着。

【陈皮,见字如面。

我欠你一句道歉。原谅我这时才对你坦白一切。当年你迷失方向,中毒,是因为你去的墓葬里有我种下的蛊虫。是我害了你,并非救了你。我从未想过伤害无辜的人,只是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再没有别的选择。

现在,我即将死去了。可以与你说一部分我的秘密了。

我是一个叛逃的巫族人。苗人的蛊术,源头就都来自这个巫族,而巫族的秘法,来自一种名为“天授”的东西。巫族不与外界往来,说是为了守护神灵,实则是在躲藏。

我们全族人,都是违逆之徒。天授给予的巫蛊之术,被我们的祖先用于违背了天授,不再为它效力,而是全族潜逃进苗疆。可事实上,我们从未逃脱它的控制。世上的一切,无一不在它的注视下。

巫族由它一手创造,也可以被它一手消灭。所有巫族人自幼知道一句话:“孽债不消,则鬼蛊生。鬼蛊生时,巫族灭时。”

苗疆寨子里传言的“鬼蛊”,就是那天授砍向我们的刀。我们千年前的背叛,会因为一个身带毒物的孩子的降生,迎来审判。

而在我怀孕时,他们断定我的孩子就是那个鬼蛊。他们要烧死她。她是我的骨肉啊,陈皮。那时候,只要能让她活下来,我愿意牺牲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