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倒是突然不知道自己和小三月,谁先救了谁了。本文免费搜索: 进入她 jinruta.com
第15章 鬼蛊 (十五)阿婉
黑瞎子的消失像从没来过一样彻底。陈皮阿四不再看了,慢慢去再拿一坛酒,开了封,靠在椅背上,把酒灌进肚里。晕眩着,晕眩着,脑海里转出一个女人,飘在红舞衣绕成的光晕里。
陈皮阿四掉进一段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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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让他迷失的树林,像当晚一样看不到星星。树太密,张牙舞爪罩着天空,月光都漏不进。
那时候他几乎要不行了。在苗疆孤身闯过多少斗,自以为那一趟不在话下,谁知出了斗才发觉自己中了毒,耳中一阵阵嗡响,昏沉中怎么迷失的方向都不知道。
他并没有原地打转,分明觉得自己就是朝着一个方向往前,却怎样都见不到深林的边际。补给没了,药没得换,在斗里受的伤不小心崩裂,渗着血。路还是没尽头。
直到他嗡鸣得厉害的耳朵,听到一阵梦一样的陶埙声。
他突然就失去任何判断,松了最后的劲,只想着朝那声音走过去。好像它是安宁,是人最后的归处,是所有得不到的东西。
又走了很远,幻觉似的,有豆大的火光跳进眼睛里。破烂的院墙在光亮中显出来,有人慢慢走出来,是个端着烛台的女人。
“什么人?”她轻声问。那声音又远得像隔着河。
他突然就透支倒下了。女人把烛台举高了些,走到他面前,俯视着地上的他,陈皮阿四的眼睛被火光刺痛,抬起头,怔怔看着她的眼睛。它们被火光映成金色。
“师娘……”
昏迷前,他听见自己哑着嗓子唤。
两天后,他被药味熏醒。
两天里他不断地做梦,梦里全是师娘的样子。端烛台的女人有与她很像的眼睛。梦里的师娘,一会儿端着阳春面笑盈盈看着他,一惊,面前人又是满面病容了,油尽灯枯,颤抖着,无奈地搭着他的手。
梦里的师娘又经了几次生死。他睁开眼时是正午,阳光透过散布着漏洞的木板扎进来,他用手半挡在眼前。身上的伤被包扎过了。
那让自己陷到无尽幻境中的女人坐在床边,低垂着头,搅动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木勺敲着碗底。见他醒过来,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用苗话说着什么。
苗语那时他只懂几句,只顾定定看着她,没回应。女人抬起头,又用汉话问:
“汉人?”
那桃花眼,黑眸子。像得惊人。只是没了烛光晕染,不再与师娘的眼睛一模一样。简直像是那忘不了的人借了一双深山里的眼睛,回来看他了。
陈皮阿四对她点点头,心里乱想着,嘴上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有个汉文名,叫阿婉。”她把药递到他面前,说:“你真奇怪。荒山野岭的在生人家里醒来,该有很多疑惑。竟然是先问我的名字。”
他没有回答,打量着她,心里想她除了眼睛,她与师娘并不像。
她是明晃晃的漂亮。门板漏洞里的阳光那时一支支刺在她身上,那长又黑的眼睫投下的阴影让人觉着发痒。她嘴唇有些干,轻轻的微笑含在嘴角,一抬眼看人,眼神里浸着桃花酿一样的味道。
“你呢?叫什么?”她问。
“陈皮。”他答。
他竟没有犹疑过阿婉递来的药,就那样喝下去。喝完就犯困,加上虚弱,他一直半睡半醒,竟直到第二天才知道房间里有一个女婴。那是阿婉的孩子。
第三天下起大雨,房顶漏了,阿婉毫不意外,拿来几个盆接着,雨水打进盆里,叮叮咚咚响了一夜。
天亮后不久,雨停了。阿婉起来倒盆里的水,陈皮阿四看着她,问:
“为什么住在这种地方?”
“在这儿,至少是能活着的。离开了,我就要失去我的孩子了。”她放下盆,随口答。
陈皮阿四的毒一直不能解,身上除了力气全无,气短一些,倒没有大事。病不好,似乎就有留下的理由。阿婉也从不开口提让他走。
那段日子里,他堂堂平三门之首,往往是坐在个小板凳上,浑身僵硬地替阿婉抱着孩子,看她劈柴,烧饭,碾花瓣做胭脂。
那小孩安静得惊人,往往眨巴着眼睛看他,想用手去摸他下巴上的青茬。他哪里抱过小孩子,生怕不小心就弄死了,不敢乱动,仰起头,皱着眉堪堪躲避她摇晃的小手。
阿婉一回头,看见他僵直的样子,总要笑出声。
“陈皮,不难为你了。把姑娘给我吧,你帮我劈点柴好了,别累到。”
“陈皮,房顶还是要补。我上去,你递东西给我吧。”
“陈皮,药凉了,记得喝。”
“陈皮……”
他觉得,冬天是被阿婉一声声唤走的。
他与阿婉母女一直待到第二年春天。同吃同住,一碗碗喝着她的药。
腊月三十一,陈皮送给阿婉一条乌玉项链。那是他那趟从斗里带出来的东西。
她显然很喜欢,指腹摩挲着它,可还是递回来,说:
“我见到你,就救你回来而已。不要你报酬的。”
“不是,”他摇头,说:
“现在是汉人的春节。要给……身边人礼物的日子。”
她没再拒绝了。陈皮阿四亲手把绳子绕过她后颈,系上结,乌玉的光泽柔柔拢在她的脖子上。
除了那块玉,斗里还带出来一本保存较好的古书。没什么之乎者也,整本书的笔墨,它用去写了一支舞。
有一天,陈皮阿四坐在台阶上随手翻着它,阿婉顺路去洗衣服,放下盆子凑过来看。古汉字,她不懂,问他,写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