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那天一大早,稍口信的人带着一队人来到小院里,来与黑瞎子张起灵分析斗里的情况,调整装备。本文免费搜索: 奖励一把 jiangliyiba.com他们没必要避着我,我就在角落听着,捂着心口,觉得一阵阵心悸已抢走我的呼吸。

一切妥当,黑瞎子特意来和我告别。他蹲下来和我说了什么,我竟完全听不到了,也不说话,直直盯着他。他想来以为我还在生气,也就拍拍我肩膀,背上东西与他们一同准备离开,刚走到院门口,我忍受不了了,尽了全力跑出来一把扯住黑瞎子的衣角,喘得发颤,说:

“你们不能去。”

其他人觉得我这个突然蹿出的小孩有趣,都笑着说什么,黑瞎子又蹲下来劝了几句。我耳朵里像灌了滚水,听到的声音都发胀,根本不想分辨,又重复,说:

“你们不能去。”

黑瞎子有些无奈地笑,他又在说话,我看着他的嘴角,发现我眼中的世界在慢慢染上红色。

他说完,轻轻扶着我肩膀,将我往回推。我突然觉得一阵没来由的狂躁,甩开他的手,退后几步,喊叫出声:

“我说不能去!为什么听不懂!”

黑瞎子停下了。那些人奇怪地看着我。我的声音凄厉得惊人,那可不像孩子闹脾气,那是疯子一样的喊。

我的感官在发生变化。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红色浓得像瞳孔上刷了一笔颜料。嗡嗡地耳鸣,浑身发起热,一种痒意顺着骨头缝漫上来。

旺财从我手臂上慢慢爬下来,落到地上。人们看到有蛇,吃了一惊,它径直朝后院游去。不一会儿,那种发痒的感觉烈得无从忍受,我感受到不远处属于蛊的躁动,与我连通着。

我听到自己念起了蛊咒,意识却是在旁观,任由别的东西操纵我。蛊躁动起来,把小院围起,虫嗡嗡振着飞起,毒蛇弓身朝人群吐信。他们哪里见过这些,全慌了,黑瞎子压着那些想拔枪的,说这都是蛊,杀不得,而张起灵来到我身边,我感觉到他手放到我后脑,轻按住醒神的穴位,叫着“三月”?。我毫无反应。

我只剩下一个意识了:我不要他们离开。

我感觉不到时间,直到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来,我的状态稍有缓和,渐渐地,眼前红色的模糊散去,我看清了面前张起灵的脸。

他还在叫我的名字。我终于应了,随即浑身抖一下,倒吸一口气,突然回过神,这才看见晨光,和满院的蛊。除了黑瞎子和张起灵,人们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怪物。

那是我第一次失去“我”。自此我的人生,无从回转。

张起灵问我能不能让我的蛊回去,我点头,拿来小刀划破指尖,让血滴在地上,一步步向后院走去。蛊嗅到我的血,立刻平缓下来,血滴到地上,虫蛇就跟着爬去,直到尽数回到后院。

外面寂静得像没了人。我走回来时,身上粘着所有目光。我还是胆怯,头都不敢抬,缩去张起灵身后。

就在都盯着我发愣的时候,小路尽头飞快跑来一个人,远远见满院的人全在,一下就松了气,撑着膝喘了好一会儿,双手合十,唠叨着谢天谢地。众人忙跑上来,他左一句右一句,好容易说了个大概。

消息是刚传来的。将下的那个大斗经过特殊设计,盗洞挖开有一段时间后,整个墓室坍塌,水银造的风水局倒灌,地上的草都枯死成墓室形状。我后来才听黑瞎子说,那时已是第二天白天了。我的虫蛇整耽误了他们一天一夜,而如果按原计划,他们早进了墓,那要么被毒死,要么被活埋,想生还,没可能。

有人点烟,没人说话。开了这个头,四周划火柴的声音此起彼伏。我在撒了豆子似的火光中,看黑瞎子向我走来,一句话没说,抱起我就往回走,直送我到房间里,摸着我的头,说:

“站那么久了,好好歇歇。记着,别出来。”

坐在自己床上,我立刻就几近虚脱,刚逃了生一样。我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是不是闯了大祸,但再努力控制,眼皮还是越来越沉,最后还是在不安中沉沉睡过去。

再醒来就入了夜。我走出去,黑瞎子和张起灵还在院子里。

我慢慢走过去,低着头嗫嚅着:

“我是不是闯祸了?”

瞎子把我拉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定一切正常后,又是笑,说:

“闯什么祸。还没明白过来?你救了我们的命,小丫头。今天你和你的小宠物要是没干这档子事,我们现在已经死在斗里了。”

一会儿,他双手搭上我的肩膀,蹲下来,看着我说:“不过,麻烦确实有。你得好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要出事的?”

我只能摇头,说:“我只觉得你们不能去,一定不能去。我不知道为什么。”

黑瞎子也就不问了,点点头,牵着我往回走,说:

“行了,放心吧。不管出什么事,黑爷和你小哥都在。既然你还在我们身边,护得住你的。”

————

他们都在,他们护得住我。那时,他也有太多的信心那样说。

我的回忆,本该比这长。可写到这样一个转折处,我发觉我已耗光力气了。实则我拿起笔写下第一行字时,就知道这没用的。只是回忆,至少能带给我苦难之外的东西。至于我生命中剩余的故事,也许只能等待遗失作为结局。我不知道。

我撑不下去了。

我对不起黑爷,小哥,甚至也对不起曾经的三月。

可回想起来,我至今犯下的所有罪行,没有一个不是出于被迫。

不论怎样,我不配再叫三月这个名字。此后,世上只有杨淳。杨淳恶事做尽,杀孽满身,与养我者爱我者,永无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