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山西朔州
杨淳??记
第12章 鬼蛊 (十二)传说
黑瞎子当年领她回来的理由非常纯粹。本文免费搜索: 看书地 kanshudi.com
好奇,与钱。
第一次见三月时,她那样的害怕,偏还忍着,僵僵坐在那儿,简直像被狼叼出来的鹿崽子。可当他迁就她的个头,弯腰给她看自己的后颈时,身上突然就感到古怪。
他一抬眼,视线撞过去,发现这孩子正深深看着他,眼神凉得冰碴一样,扎着他的脖子。
很突兀,像她的眼睛后面还藏了个人。那样的神情,简直是在俯视什么下级的东西。
直到他倒下。她受惊,胳膊紧紧环抱自己,眼里装着的又是恐惧了,纯粹,没遮掩,刚才所见好像错觉。她因为伤到了黑瞎子,时不时愧疚地瞟他一眼。
随着眼前的世界开始昏黑,他捂着脖子,冲孩子的方向笑。心里默默想着,她真有意思。
陈皮阿四似乎不在乎她的任何异常。事实上,他的眼睛极少落在自己带回的孩子身上。最后,他托付孩子给他,黑瞎子没有拒绝。
况且,随便开价的活儿啊。人跟钱不会过不去的。
后来孩子有了名字,叫三月。在一块儿久了,越发觉得那是个招人疼的小姑娘。他想着在自己身上,说要多浓的感情,那是难拿出来的。只是每每回到小院子时迎上她毫不掩饰思念的眼睛,就快忘记这里从前没有她在的日子了。
同时,他不遏制自己的好奇。小丫头在这世上只信任他与张起灵了,关于自己的事情,她不向他们隐瞒,但她所知的东西很少,黑瞎子一问,她绞尽脑汁地想,往往只能抿着嘴摇头。
因为她口中的“鬼蛊”,黑瞎子去搜过几次消息。其中一次,他去往深山里几近与外面隔绝的苗寨,故意弄得狼狈,到寨里装作迷路了,问个大姐讨水喝。生人少见,大姐很热情,拿来了筒酒,用蹩脚的汉语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到铺垫得差不多,他故作随意地问:
“阿姐啊。你们这儿听说过鬼蛊吗?那是什么东西?”
大姐一听他的话,愣了,随即脸发白,磕磕绊绊地重复:“你,你说,龟骨?”
“不,鬼蛊。恶鬼的鬼。”他又说。
她嘴唇发起颤,拼命摆手,说:“你你你,不敢乱说的,不敢乱说的!”
看她的样子,明知真有门道,黑瞎子一笑,解了外衣扣子,在兜里掏东西,不经意似的露出腰上别的枪,翻半天,拿出一个金灿灿的小锁,搁在放酒的桌上。
“阿姐,这古董来的。”他拿手指敲了敲金锁,笑着说:
“鬼蛊的事情,你告诉我,这个就当谢礼。成不?”
大姐睁大眼瞟着金锁,又垂眼,看黑瞎子腰间的枪,好一会儿。
“鬼蛊嘛。害命的东西。”她最终嗫嚅道。
据大姐说,世代养蛊的苗疆人,阴气淤积,孽债不消,族里就有可能生出来一个特殊的婴儿,娘胎里带出一种极烈的邪物。
百阴之首,万蛊之宗。名叫鬼蛊。
像他们这种小苗寨,喂两只虫子,不算个事情。没人真见过,但据说更深些的山里世代住着巫族人,他们才会出这种东西。鬼蛊出现,全族人遭血灾。所以他们族里专门供奉神婆预知鬼蛊的降生,只要有符合预测的婴儿,宁可算错,全要在一出生就活活烧死。
她一惊一乍地说着,口中描述夸张离奇,直到说携鬼蛊的婴儿体味恶臭,大头小身,奇丑无比,还眼睛血红,就再搜罗不出别的,按着心口,说:
“这个事情,大忌讳来的,寨里平日忌讳透了的。你出去了也不要乱讲啊。”
黑瞎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金锁留在桌上,顺手拎着瓶酒走了,边喝边出了寨。
金锁不是古董更不是真金,消息倒不假。这么偏的寨子里,说法都跟三月零星的记忆对得上。陈皮阿四说会有人来伤她,现在看来,八成就是因为这些莫名奇妙的传说了。
还大头小身奇丑无比。黑瞎子想起来就好笑。家里那丫头,人人见了都要夸句漂亮。
一到家,正赶上太阳扒着一丝天边。三月搬了个小板凳一直坐在门口等他回家。小家伙少有在天亮就能等到人的时候,远远看他走来,很欣喜地站起,目不转睛看一会儿,就向他跑来。
夕阳烧尽了,只留着一丝霞光没散。半昏黑的光线中,那小小的身影一步步踩着海浪一样起伏的土路跑到他面前,微喘着气,隔着两步远,又停下。
黑瞎子看得出来,她的经历实在是不好。受过往的影响,话一直不多。就像那种时候,她从没说出过“我想你了”之类的话,只是抬头看他,轻轻地笑。
她的眼睛就把什么都说了。
关于三月的事情,黑瞎子想了一路。到那时又什么都不再想了。她对他的情感有时使黑瞎子陌生。那是毫无保留的依恋,来自一个没脏过半点的灵魂。
黑瞎子没有像从前那样逗她,回以笑容,就牵起她一只手,慢慢往家里走。黑瞎子捏了捏相握的手,她的手心是孩子特有的柔软温暖,因兴奋出了些汗。
几步路的功夫,天彻底黑下去,像一切都掉进海底。
那一刻,似乎是他在过长的岁月里第一次体会到,一个人不是需要他,而是只有他了。
自此,黑瞎子再没打探有关她的任何消息,鬼蛊传说,也没与张起灵提。她不能是个拿来研究的东西。她是他捡回家的小三月,仅此而已。
第13章 鬼蛊 (十三)杀了她
他不是没想过,就这样养她长大也好。可不行。他们也许可以给她依靠,但给不了她安宁的人生。三月会很难接受再次被抛下的痛苦,他知道。可时间会把感情熬得更稠,他只能不加剧她的伤心。于是早点送走是最好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