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他出去了,站在门口,手紧攥着把手,身旁是一动不动的张起灵。本文免费搜索: 看书地 kanshudi.com又多一尊塑像。

老道这才将注意力完全集中于我。他跪坐下来,把我上身如抱孩子一样轻轻抱起,让我靠在他瘦得像肉已被刀削去的膝头,从怀里拿出布包抽出针,慢慢捻进我头顶的穴道。

扎到第三针,我安静下来了,然后彻底昏迷,蜷缩着瘫软成一团,如被一枪毙命的山兔。

我又想起他死前在我耳边说的话。“你不是求神么。神来了。”

对于老道,我犯的最大的,愚蠢的错,就是低估。我想是因为我潜意识中没有对他设防。

如疯如醉皮,慈悲庄严相。我是遇到了名副其实的高人。当然后来知道,“遇到”一词并不恰当。

那想来就是我陷入幻境的时间了。我脑海中那惶惑麻木的三十年,实则只是三天。

三天。老道护婴孩一样把我护在怀里的三天。张起灵长跪、黑瞎子肃立、众人朝圣般静默、我黑发转而白如梦中的雪的三天。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我终于不再安静得不知生死,开始剧烈地全身发抖,手用力抠着地面,指甲缝撕裂后渗出血,再次显出极度痛苦的神情。像溺水的人濒死前爆发出的剧烈挣扎,哪怕我没能移动分毫。

老道长出一口气,扶着我慢慢将我放平在地上,站起来,跪坐三天竟一点不见僵硬,从那个布包里掏出空白的符纸,用我的苗刀划开自己右手手掌,就着不断流出的血画下一个个蜿蜒的符贴在我身上,一个接一个,贴满我全身。未干的血咒狰狞地在我身上嗡鸣,我变得像个盛符的器皿。

做完这些,他竟蹲下来,将我粘在脸侧的白发慢慢理顺,安抚小兽一样。

然后才又一用力,让自己手心伤口崩裂得更大,蹲下来让血从我的额头一路淋下,眉毛和眼睫被血浸透,又顺着眼角淌到脸侧,成了为弥补我梦中的麻木而流的血泪。

血液逐渐糊满我的脸,除了鼻尖,红顺着鼻梁向下流,像翻山越岭的雨。

失血越来越多,老道干瘦的脸苍白到可怕,我的眼皮经过将近一小时的不停颤动,最终幽幽睁开眼睛,眼白也是血红,眼眸浸在血色里,只睁得开一半。

老道在那一刻,突然就恢复了疯疯癫癫的笑容。好像隐约近神的人随着血流走了,他还是他,那个乐呵呵和我借筷子,不胜簪的瘦老头。

说完时吴邪正巧掐灭烟,烟盒里还剩最后一支。叹息和白雾一同呼出。

他复而抬头盯着我,眼神里含着观看生祭一样的肃穆。他脑海里大约回放着我那时鬼魅般的血脸。

“我说完了。之后的事你就知道了。”

他接着骂了一声,话是脏的,语调却平淡如机器,割裂感强烈,显然还没脱离回忆的沉:“我现在有种爬出粪坑洗了个热水澡的感觉。”

“骂谁呢。”

我笑着回,嘴角牵起时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违心阻力,实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现在知道为什么当时冲进来的只有黑瞎子了。张起灵再强大也是个人,不可能指望一个长跪了三天的人,还能在第一时间站起来奔向我。

我的笑永远比情绪快一步。这个认知让我从没像在那一刻一样,如此讨厌这个习惯。

沉默半晌,我的嘴角终于发现它没有伪装的必要了,就收起笑意,直直对上吴邪忘收回的目光。

“可老道为什么这么做?我还是一点信息都没有。没有原因,没有目的,就这么凭空出现,然后拿命替了我。这不合理,就算拿玄学解释,我也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吴邪又是一句骂娘,这次透出无奈。

“我上哪儿知道去。你知道我的好奇心的,这话我本来早就想问你。看老道士那年纪,你们有交集的时候我没准还撒尿和泥呢。”

他的隐瞒一定是有分寸的,愧疚感毕竟没命重要。既然这么说,我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更多信息了。

我明白这件事终此一生我也必须查清。那时我还躺在医院,除去解脱枷锁的巨大快感之外就是钻心的头疼,比先前还厉害。我想向吴邪要来那最后一支烟帮助我思考,但话出口一半,又被自己咽回。

病房外面还坐着我那个自责后怕又生闷气的丈夫。他不进来,但我知道他一直在。要是让他发现这满屋的乌烟瘴气里有我的一份功劳,后果会有点严重。

还是听话些罢。

这个小小的想法终于把我心里沉得喘不过气的东西挤走了些。我深吸口气,让空气里的烟味过过肺,又改口问吴邪:

“老道的骨灰现在在哪儿。”

————

呀忘记加了。吴邪生日快乐!

第165章 鬼蛊 (一百六十五)战栗

话题转得快了点,他一顿,拿起最后一支烟正要往嘴里塞,手悬在嘴边又放下了,手收回在膝盖上摩挲几下,回忆半晌,回道:“好像还存在殡仪馆。在监控里截出他的照片发了寻人启事,也没人来认领。是一个伙计去办的,这两天我们光围着你转了,也没顾上那边。”

我点点头,不再问,看着病房外。他讲了太久,嘴里没了烟好像突然不习惯在我面前待着了似的,摆什么姿势都看他有些局促,最后干巴巴叮嘱几句让我别抽烟别乱动好好休息,一推凳子快步出病房,急急如逃犯。

是逃我、逃这件关乎背叛的事、还是逃他自己。不知道。

我坐在床上看他合上门,门上明亮的小窗户映出他黑风一样一拂而过的影子,又回归空空如也。暖黄的光线透进来,柔得像阳光揉着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