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酒楼的陈靖，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交到掌柜的手中。
“酒不错。”
三骑行至冽风峡，憋了一路的周墨扭头看了一眼，终是开口道。
“大将军，那是北狄女帝？”
韩秋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暗骂一句憨货。
陈靖微笑颔首：“打了一辈子账，临到了还得装得文绉绉的，也不知道那娘们能不能信。”
韩秋阳心中自也是疑惑万千，可陈靖与北狄女帝相谈的内容，陈靖不去说，他如何问得。
如今见陈靖主动开口，他壮起胆子，小声询问道。
“大将军与她谈了些什么？”
陈靖笑道：“能谈什么，不就是为了正乙。”
“京城里的那位想与北狄联姻，原本想等生米煮成熟饭，没想到阴差阳错，让正乙坏了他们的好事。
我这当爹的，总得要个说法吧？
京城去不得，那就只有找北狄的这个娘们了。”
谁能想到北狄女帝，到了陈靖口中一口一个娘们，全然没有对北狄女帝的敬意。
不过想想也是，从他方才的话语中得知，只怕是在凜风堡中的话九分假，能有一分真就不错了。
两人听到陈靖谈起那位荒唐的世子殿下，对视一眼，皆是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要知道，若是两人见面的消息传出去，京城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说是他密谋投敌也不足为过。
可惜，这种骇人的消息注定要泯没在边关的风沙之中。
心直口快的周墨毫不顾忌地开口问道。
“大将军，世子殿下这些年的作为是不是您刻意为之？”
“慎言！”韩秋阳急忙开口制止。
这种话岂是他能问的？
陈靖笑着挥挥手，示意无妨。
整个天下的聪明人皆是以为陈正乙的纨绔行为只是在伪装，刻意藏拙。
只有陈靖心里泛起一丝苦楚，哪来的藏拙。
妻子过世时，陈正乙不过三岁多，打小跟着姐姐陈姝长大。
都说长嫂如母，陈姝这个姐姐可以说充当起了母亲的角色。
正因两个孩子没了娘亲，陈姝对这个弟弟百般溺爱，陈靖常年在军中，疏于管教。
等到天下局势稳固，孩子已经成长到十五六岁了。
再想管教，哪有那么容易。
姐姐陈姝在东陵时还好，可等到姐姐远嫁江南后，陈正乙更是几乎将青楼当做了王府，夜夜留宿。
起先陈靖还会让人将儿子从青楼里带回王府，可从交谈中，他在陈正乙的眼中能看到一丝恨意。
他便明白，孩子这是在恨他。
至于陈正乙是否藏拙，等待着自己百年后一鸣惊人。
天知道。
陈靖轻轻带了一下缰绳，马蹄稍缓，停在了周墨身边。
“你来说说对正乙的看法。”
韩秋阳眉头蹙起，不停的对着周胖子使着眼色，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这一切自是落在了陈靖的眼中，他笑道。
“秋阳，无妨，知道为什么我问他不问你吗？”
“你呀，顾虑太多，有时候也并非好事，你们两个也算是与正乙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不是外人，想那么多作甚。
不说别的，你夜里偷偷去过多少次凤栖阁？别给我说去找姑娘，你还没那个爱好。
还有你，小胖子，就因为龟公牵马慢了点，就拆了花月坊。
军棍的滋味舒服吗？”
两人顿时面容古怪起来。
此时哪有大将军的风范，只有一名长辈，在教训两个小辈罢了。
周墨讪讪地笑了笑：“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您这是作甚呀。”
陈靖眼里都是欣赏，笑道：“行了，说起来，我这个做父亲的，还没有你们了解正乙多。”
“趁此机会说说吧。”
两人对视一眼，周墨自知嘴笨，闭口不言。
韩秋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担忧道：“若是世子殿下继续这般下去，在东陵恐怕......无法服众。”
陈靖眯眼不语。
这句话，说实话，他听了很多次了，皆是出自忠心耿耿的老部下。
青年一代中，韩秋阳是第一个说出的。
他目光真挚地注视着陈靖，继续道：“且先不说世袭罔替，若是世子殿下争气一切，哪怕是以郡王的身份接手，东陵依旧是东陵，东陵军依旧姓陈。
可如今看来，皇上就算赐下了世袭罔替，东陵能坚守几年呢？
世子殿下才十八，还有两年及冠，未必看透其中玄机。
大将军手下无论是老卒还是校尉，多少人靠在您这棵树下，已是根深蒂固。
到头来......只会是生机消逝殆尽。”
陈靖紧闭双眸。
他何尝不知呢，在这里问两人如此问题，未必没有考校的意思。
陈正乙还有两年及冠，陈靖当然等得起。
两年后呢？
十年后呢？
他已是垂垂老矣，还能有几个十年。
对北狄女帝的话，未必全是假的。
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头，真能指望活到长命百岁。
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不止留给陈靖的时间不多了，留给陈正乙的时间自是一样。
倘若没有那个能力接手东陵，强行塞过去，不止害了他，也同样害了东陵军。
京城那位的做法，他可以理解。
一朝天子一朝臣，历朝历代，有几个能有先皇那种胸襟的。
若非如此，他陈靖岂会甘心情愿地去给他卖命。
士为知己者死。
不是一句口号那么简单。
理解归理解，该做的部署还要做啊。
不止如此，梁国当初重金招揽了多少江湖中的能人异士。
陈靖按照先皇的旨意，在踏平梁国国都的同时，铁蹄同样踏遍了半座江湖。
多少传承百年，甚至数百年的武林世家被杀的忍气吞声，最终隐世不出，才逃过灭门。
任你武功再高，以一敌百又如何？
千军万马如同洪流一般碾过，还不是最终成了烂泥。
正是有了陈靖此举，有哪个江湖豪侠敢光明正大地与官府作对？
这些年，看似风平浪静的东陵城外，又埋了不知多少寻仇的江湖人。
陈靖能抗住这些暗杀，陈正乙能吗？
冽风峡中，渐渐风起。
陈靖缓缓睁开双目，望向远处昏黄一片，喃喃道。
“起风了啊，鸟儿该回巢了。”
那一日，边关处，狼烟滚滚，直冲天际。
战鼓擂，旌旗飘，全线戒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