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黄泉引

1937年,上海

李连成是被棺材板上的霉斑呛醒的。

他睁开眼时,正对着一具青灰色的尸体。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穿着藏青长衫,脖颈处有道蜈蚣般的缝合线,腐臭味混着樟脑丸的气息直往鼻腔里钻。

"诈尸啦!"尖叫声炸响在耳畔。

李连成这才发现自已躺在棺材里。他慌忙撑起身子,后脑勺却磕在木板上发出闷响。粘稠的液体顺着耳后流到锁骨,抬手一摸,满指暗红。

"小赤佬命真硬。"穿灰布短打的老头提着马灯凑近,浑浊的眼珠在灯影里忽明忽暗,"两寸长的铁钉扎进天柱穴,血淌了半宿还能喘气。"

记忆碎片突然汹涌而至。

二十一世纪的急诊科医生,通宵抢救连环车祸伤员时猝死。再睁眼就成了闸北棺材铺的学徒,因撞破掌柜私贩烟土被灭口——原主残留的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王掌柜。"李连成哑着嗓子开口,手指悄悄扣住棺材沿,"这主顾的寿衣...是不是太新了?"

油灯光晕扫过尸体袖口,呢料在幽暗中泛起细微反光。1937年的上海,这种英国进口精纺呢只有霞飞路的洋行有售。而棺材铺所在的闸北贫民窟,连巡捕房的制服都是粗麻混纺的。

老头举灯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门外忽然传来汽车急刹声。两道雪亮的光柱劈开雨幕,轮胎碾过青石板的动静里混着日语喝骂。李连成借着起身的姿势往棺材深处摸去,指尖触到个硬物——是本裹在油纸里的册子。

"砰!"

木板门被军靴踹开时,王掌柜已经抄起墙角的铁锹。冲进来的黑衣人却径直掠过老头,黑洞洞的枪口抵住李连成眉心:"东西呢?"

李连成后颈汗毛倒竖。这些人的立领黑衫上绣着金线蜈蚣,是青帮"通"字辈的标记。但最让他心惊的是领头者腰间露出的铜牌——菊花纹环绕的"特"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日本特高课。

"太君问话呢!"枪管重重顶上来。李连成突然抓住尸体手腕高举:"诸君请看!"

尸斑在惨白灯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他快速掰开死者下颌:"舌苔发黑,牙龈有出血点,典型砷中毒症状。"手指顺着脖颈缝合线下滑,"致命伤在第三肋间,刀刃斜向上刺入心脏,但伤口边缘有灼烧痕迹..."

"八嘎!"领头的日本人突然拔刀。

寒光劈落的瞬间,李连成瞳孔骤缩。整个世界突然褪去颜色,尸斑化作密密麻麻的墨点,在灰白皮肤上勾勒出奇怪的符号。那些符号像活过来似的,顺着视线爬进他的视网膜。

剧痛从后脑炸开。他踉跄着扶住棺材,听见自已用陌生的语言呢喃:"...磺胺嘧啶。"

刀锋在鼻尖前半寸停住。

穿和服的老者从黑衣人身后走出,木屐敲击青石板的声响清脆得瘆人。他弯腰查看尸体伤口,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插进缝合线,扯出半截烧焦的纸片。

"磺胺...是德国新药。"老者转头盯着李连成,眼白泛着黄疸病人的浊色,"你怎么会知道?"

李连成喉结滚动。方才那诡异的视野里,尸体伤口处浮现的化学式此刻正在脑海燃烧。1937年,磺胺类抗菌药刚在柏林实验室研制成功,连东京陆军医院都未必有库存。

"虹口医院的垃圾车。"他瞥见老者袖口的红十字标志,心跳如擂鼓,"每周三经过棺材铺后巷,我见过这种包装盒。"

这是赌命。但原主记忆中,确实有日军医院的车辆定期从此处绕道,往黄浦江边运送"特殊废弃物"。

老者突然笑了。他抬手示意黑衣人收起武器,枯瘦的掌心托着枚银元:"李桑,皇军需要聪明人。"

李连成刚要开口,眼角瞥见王掌柜正悄悄挪向侧门。几乎是本能地,他抓起棺材里的油纸包砸向马灯:"快跑!"

爆炸声与玻璃碎裂声同时炸响。黑暗中传来日语的怒吼,李连成撞开窗户翻进雨巷。身后枪声大作,流弹擦着耳畔掠过时,他摸到怀里的油纸包——那本从棺材里摸出的册子。

雨幕中浮现出几行虚幻的文字:

【黄泉引:判阴阳,断生死】

【剩余阳寿:柒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