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阴阳簿

李连成在污水横流的弄堂里狂奔。

雨点砸在油布棚上如同擂鼓,他闪身躲进挂着"老虎灶"布幡的茶棚。灶台上蒸笼冒着热气,跑堂的跛脚老头正往铜壶里灌水,对街面的枪声充耳不闻。

这是闸北的生存法则。

他缩在条凳后面翻开油纸包,册子封皮上三个褪色小楷让他呼吸一滞:阴阳簿。泛黄的纸页间密密麻麻写满人名,每个名字后都缀着生辰与卒时,墨迹新旧不一。

"民国二十六年三月初七,寅时三刻。"他念出最新那行记录,突然想起棺材里青衫人的怀表——停摆的指针恰好停在四点十五分。

这是死者名册。

指尖突然传来灼痛。阴阳簿无风自动,停在写着"周慕云"的那页。墨字扭曲着渗出纸面,在虚空凝结成幅画面:穿长衫的男人走进霞飞路咖啡馆,侍应生端来的拿铁杯底粘着透明胶囊。

画面破碎成墨点,重新组合成新的场景:十六铺码头3号仓库,铁皮箱里整齐码放的磺胺药盒,箱盖上印着德商拜耳公司的黑鹰标志。

李连成猛地合上册子。额头冷汗混着雨水滑进衣领,他忽然明白王掌柜为何要灭口——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棺材铺,而是专门处理"特殊尸体"的地下情报站。

"小阿弟,吃茶伐?"

跛脚老头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李连成倏地转身,发现茶棚里其他客人早已消失不见。铜壶在灶上咕嘟作响,蒸笼缝隙溢出的白雾带着苦杏仁味。

氰化物。

他抄起条凳砸向蒸笼,滚烫的竹屉撞翻铜壶。跛脚老头袖中寒光一闪,匕首擦着喉结划过时,李连成借着滑腻的地面仰面倒地,顺势将阴阳簿塞进灶膛。

火焰腾起的刹那,整条街道突然陷入死寂。灶膛里的火苗凝固成琥珀色,泼洒在空中的开水悬停如水晶珠帘。李连成看见自已呼出的白气冻结在面前,而跛脚老头的匕首正缓缓刺向自已眼球。

【判官笔:改生死,逆阴阳】

虚幻的毛笔突然出现在手中。李连成福至心灵,笔尖蘸取灶膛里的火星,在凝固的时空里写下"申时三刻"。这是阴阳簿上记载的周慕云实际死亡时间。

静止的世界轰然破碎。

匕首擦着耳廓扎进地板,李连成抓起烧焦的阴阳簿夺门而出。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跛脚老头口吐白沫抽搐着,指间还攥着半颗氰化钾胶囊。

雨越下越大。李连成躲进码头货堆时,军装已经湿透。他借着探照灯的光翻开阴阳簿,周慕云那页的卒时果然变成了申时三刻。而空白处浮现出血色小字:

【逆天改命,折损阳寿三日】

剩余阳寿的墨字开始扭曲,从"柒日"渐渐化作"肆日"。

"找到你了。"

娇喝声从头顶传来。穿学生装的少女蹲在货箱上,齐耳短发别着珍珠发卡,掌心却握着勃朗宁袖珍手枪。她扬手扔下个信封,泛黄的照片滑出来——正是棺材里那个青衫男人。

"周先生是我们的人。"少女枪口纹丝不动,"他偷出来的日军药品清单,现在在你手里吧?"

李连成突然想起阴阳簿显现的码头仓库画面。他刚要开口,江面突然传来汽笛长鸣。探照灯扫过的瞬间,他看见少女领口闪过的徽章——青天白日徽上缠绕着蛇与剑。

军统上海站。

货堆另一侧响起纷沓的脚步声,日语喝骂与上海土话混杂着逼近。少女脸色骤变:"七十六号的人?他们怎么会..."

枪声打断了她的低呼。李连成拽着少女滚进货箱缝隙,子弹在铁皮上擦出连串火星。他摸到少女腰间硬物,竟是枚美制mk2手雷。

"你带清单先走!"少女突然把枪塞给他,"去法租界贝当路14号找沈先生..."话音未落,她已冲出战团,旗袍下摆翻飞如蝶。

李连成在弹雨中穿梭,阴阳簿在怀中发烫。拐过3号仓库时,他猛然刹住脚步——铁门虚掩的仓库里,整箱的磺胺药盒上落着新鲜血指印。

货箱夹层突然传来微弱的敲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