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上影厂的老徐要买《山楂树之恋》，这老狐狸的鼻子真灵啊，成天到处挖墙脚，局里也不管管。”
“你们还没看明白？买剧本是假，将咱厂长的军才是真啊，那老小子良心真是大大滴坏！”
“哼，想看长影厂笑话的又何止他徐桑楚一个人啊。”
......
会议室里，长影厂业务侧的领导齐聚一堂。
厂长苏云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技术副厂长阎敏军和副厂长高穆文分坐左右，同样沉默如金。稍远一点，长影厂总导演李前宽正和夫人肖桂云拿着《电影文学》低声讨论着什么。几人对面的沙发上，总编辑室总编纪叶、艺术片一分厂厂长冯国栋和译制片分厂厂长陈汝斌三人聊得倒是热闹。
就在这时，厂办副主任范大海敲门进来：“厂长，各位领导，王主编和苟编辑到了。”
苏云终于睁开眼睛：“请他们进来吧。”
王长宽和苟绪文呼哧带喘的就进了会议室，看样子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
“长宽同志，绪文同志，快请坐。”苏云热情招呼，一点没有厂长的架子。
王长宽拽着苟绪文坐下来，他还好，苟绪文平时哪见过这么多厂领导啊，紧张的腿肚子都有点抽筋了。
苏云继续说道：“想必二位也清楚，最新一期《电影文学》发行之后，《山楂树之恋》的剧本迅速引起了各方的关注，就连电影局的领导都给我打了电话。今天请二位过来，是想听取一下你们编辑部的想法，当然，主要是绪文同志这位原作者的想法。希望你们不要有任何思想包袱，畅所欲言。”
“是。”
王长宽和苟绪文异口同声。
苏云指节叩了叩茶几，会议室里瞬间静得能听见暖气片里水流声：“绪文同志，那就先讲讲你创作《山楂树之恋》的心路历程吧，它是个真实的故事吗？”
“不是。”苟绪文早有心理准备：“我在北大荒喂了十年猪，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喜欢胡思乱想，慢慢就有了《山楂树之恋》的雏形，调进咱们厂之后，我又利用业余时间走访了很多知青点，一点点将整个故事丰满起来，可以说它不是某个人某个地方的故事，却是那个时代的缩影。”
领导们纷纷点头，苟绪文这套说辞很符合他们的心理预期。
苏云继续问道：“现在国内电影界对于《山楂树之恋》的讨论很激烈，其中就有要不要把这个故事搬上大荧幕的争论，你是原作者，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我说不好......”
苟绪文看着领导们的脸沉默片刻，最终化为几声干笑。
技术副厂长阎敏军不满苟绪文的怂样子，剧本你都写了，现在装什么无辜啊。
他将烟头碾进烟灰缸，忍不住第一个开口：“我建议尽早立项，先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别像北影厂那样，被上影厂偷了家才急得跳脚，丢人！“
总导演李前宽眉头紧皱：“去年《十六号病房》被文化部点名批评‘小资产阶级情调’，老阎你还敢碰知青题材？“
“现在不是1979年了！“阎敏军一脸淡定，军绿色中山装肩线绷得笔直：“《罗马假日》都能内部观摩，《追捕》拷贝卖到脱销，观众要看活人谈恋爱！“
文艺片分厂厂长冯国栋是长影厂改革派的中坚力量，一向支持阎敏军：“胶片厂不是新到了一批伊斯曼彩色底片嘛，正好可以拿《山楂树之恋》当试机项目，当初上影厂拍《庐山恋》不就玩得这一手，部里最后还不是捏着鼻子认了。”
李前宽冷笑着质问：“上影厂拍《庐山恋》换四十三套衣服，咱们也要学这种资产阶级作风？“
李前宽的夫人，同样是知名导演的肖桂云忧心开口：“《庐山恋》是《庐山恋》，你们再看看《山楂树之恋》，里面涉及了太多敏感情节，过审是个大难题啊。”
“想过审肯定要进行大量删改。“总编辑室总编纪叶看着苟绪文，推了推玳瑁眼镜：“我建议成立联合审查组，请文化部电影局、省委宣传部文艺处、省作协等单位共同把关。“
冯国栋立刻呛声：“等他们扯完皮，上影厂早把拷贝塞进全国影院了！”
一直坐山观虎斗的高穆文微笑开口：“今年的拍摄配额去年就分完了，要是拍《山楂树之恋》就只能自筹费用，这笔钱从哪出？译制片分厂的配音棚改造费？“
译制片分厂厂长陈汝斌瞪大眼睛：“去年重配《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混录棚漏音导致返工三天呢，总厂是亲儿子，我们译制片分厂也不是外面捡来的，咱不能厚此薄彼啊。“
阎敏军拍案而起：“老高，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山楂树之恋》能不能拍，你扯配音棚改造费干什么？”
高穆文笑着：“你看，我就事论事嘛，你又急。”
下属们争的面红耳赤，苏云将每个人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却始终不发一言。
争论声越来越大，纪叶赶紧转移矛盾：“上影厂的老徐刚给《大众电影》投了篇评论，说当代电影要‘走出伤痕，拥抱生活’，你们说他是不是意有所指啊？“
李前宽猛地扯松中山装领口：“徐桑楚这是给咱们下套呢，他手里压着好几个敏感题材的本子不敢拍，就等着看咱们长影厂触雷！“
高穆文看向苏云：“厂长，您老可坐得住，电影局的陈播局长电话里跟你说什么了也不告诉我们，就在这看我们瞎起哄。“
所有人瞬间望向苏云。
老厂长摩挲着中山装的袖口：“我不告诉你们陈局说了什么，就是不想提前给你们背上思想包袱，电影局是我们的上级部门，审查过不过是他们的事，但《山楂树之恋》要不要拍能不能拍，归根到底是我们长影厂自己的事，这一点咱们要像上影厂学习，想干出成绩就不能顾虑太多。“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领导们好奇的围到窗边，只见楼下的空地上，几名保卫科干事正和一个年轻人拉扯在一起。年轻人身材高大，任凭东拉西拽依旧岿然不动，手里还高举着一块纸壳板——本人陈星实名举报《电影文学》编辑部苟绪文抄袭《山楂树之恋》剧本！
刚凑到窗前的苟绪文突然变得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