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应天赶到小楼当中的时候,临渊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看上去不过是比较虚弱而已。伯爵坐在床边,也不看别人,只是盯着临渊的脸看,满脸的宠溺和温柔。玉面还有王富贵站在不远的地方窃窃私语,而赵应天前脚刚刚跨进来,就听见了玉面长吁短叹地说了一句:“我觉得临渊只怕是大限将至。”
“什么?!”
“什么?!”
——同时发问的人是赵应天和伯爵,赵应天更多的是惊讶,而伯爵却更多的是恼恨。玉面耸了耸肩,拉着赵应天和王富贵从小楼里面下来,来到了小院子里面的大厅里:
玉面没有等赵应天开口就已经自己自顾自地解释:“临渊活不了多久了,他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
“所以呢?”
“你听说过哪个诅咒师活过了二十岁,这七年对于临渊来说已经上天赐给他的了。”玉面翻了翻白眼,看着赵应天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诅、诅咒师?”
赵应天确确实实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看见玉面那种痛心疾首的样子,只能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来到了王富贵的旁边,王富贵长吁短叹,只能说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可惜,还没有等王富贵开口讲述这个悲惨的故事,那个守在小楼门口,不知道是千年狐妖还是万年狐妖的九老爷就闯了进来:
“李家又派人来了。”
“李家?!”玉面一听,长笑一声,“那正好,不如我直接将他们都给吃了干净。”
“呵,要吃,也轮不到你。”伯爵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了,他双手放在了胸前,眯起眼睛、露出了獠牙,看着门外,似乎要将门外所有的人都给撕扯成渣滓、变成僵尸。
玉面和伯爵两个人相视而笑,笑得十分奸诈可恨,让赵应天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赵应天觉得,此时此刻来招惹这两个人是不明智的选择,他后退了好几步,远远地拉着王富贵站到了安全的距离里:
“王、王公子,你,你告诉这个诅咒师是什么东西?”
“你听说过婆罗门花吗?”王富贵还是笑得很有涵养,说出来的东西却让赵应天愣了愣。
婆罗门花开,那是具有诅咒的血液。带有异香,高贵诱人,可是却充满了罪恶。
婆罗门花开,花开两面,佛魔生人间。
正所谓一念佛一念魔,诅咒师的血统就像是婆罗门花,盛开最灿烂的时候,却在盛开的时候绝美地凋零。继承了诅咒师血统的人,诅咒的能力越强大,阳寿也就越短。不过,自从锦朝建立以来,婆罗门花开,诅咒师已经逐渐消亡,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儿女当中还有这种血液的人存在,让他继续这种诅咒的存在。
很不幸,临渊就有这种血统。
“所、所以,临渊道长他,其实是可以、可以,一句话就令他人死?”赵应天颤了颤,看了看小楼的方向,他,一直以为临渊只是一个面如寒霜的逗比神棍。
王富贵点点头。
赵应天目瞪口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呆愣地看着那个小楼,他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比如临渊是为什么变成了一个道士,比如为什么临渊会认识了伯爵、玉面还有王富贵,不过所有的话,都被门口忽然传来的叫骂声音给打断了——
“里面的人还不快些开门,我们家老爷可是当朝太师,你们这样将太师公子绑在家中,按律当斩,还不快些开门!”
“太、太师公子?”赵应天疑惑。
王富贵点点头,然后拉着赵应天又往后退了一步,同时往后退的还有伯爵和临渊。就在他们的脚尖刚刚落地的时候,这个小院子的大门应声倒地,赵应天就看见门口站着几个带刀的年轻人,一看就是练家子,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老头看见门倒了,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往里走,还没有走几步,就被玉面拦住:
“太师,我可没有请你来。”
“玉先生,”老头恭恭敬敬地对着玉面鞠躬,可是脸上的倨傲一点都没有改变,“拆了您家的大门是我的不对,待会儿我就用门外那些黄金给您补上,只是小儿在您这里叨扰了数日,我今日是来接他回去的,还请玉先生放人。”
一边说着,老头带着人就要往里面闯,玉面这一次也是动了真火,当即就拉开架势和那几个小伙子给打开了——
玉面身上的衣衫极其暴-露,他的腰间只系了一根腰带,第一个冲上来的小家伙拿着宝剑,看见玉面不过是一个书生样子,也没有用十分力气,只是缓慢地捏了个剑诀做做样子,可是没有想到剑势起来了,却没有能够刺中玉面,甚至连玉面的衣服都没有碰到,只是看见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然后他的宝剑就被玉面夺在了手中。
玉面长剑在手,冷笑地看着老头:
“太师,你这般无礼,硬要闯我的小楼,是铁了心思不将我玉面放在心里了。”
玉面没有问,他用的是肯定句。
太师愣了愣,跟着太师来的人后退了一步,他们或许没有想到玉面有如此本领,不过看着玉面只有一个人,他们又上前了一步,三两个人结成一片,对着玉面就围了过去,赵应天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练过的,说不上来功夫好不好,但是至少赵应天看不清他们的身影,说明——他们已经很快了。
但是,再快的人,在一直从上古时期就存在的瑞兽来说,也不过是小菜一碟。说是玉面和人打架,倒不如说玉面在舞蹈,而旁边的那些男人根本就不能靠近他的身,更别提从他身边越过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一个被玉面打趴下去,而玉面最后还是掩口吃吃地笑了笑,看着太师:
“太师,我们,还玩儿吗?”
老头根本没有想到玉面看上去妖娆书生一个,竟然会有如此本事,老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于大喝一声:“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上!”
话音才落,门口的轿子当中就窜出来两个人,一黑一白,看上去就和黑白无常一模一样。两个人窜出来的速度非常快,几乎就是一瞬间就冲到了玉面的面前,很快就用手中的锁子绞住了玉面的手臂。玉面被他们捆住的时候,只是冲他们笑了笑,然后一阵轻烟过后,玉面笑眯眯地从天而降,还是一身青衣,纤尘不染。
看到这里,赵应天简直想要给玉面鼓掌。玉面只是笑,太师气得发抖,黑白两个人又一次冲上去,可是还是什么都碰不到,或者只要他们一旦碰到了玉面,玉面就会消失不见,然后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不远的地方。
黑白两个人到底是最后出场的压轴杂鱼,他们对视一眼,很快就从怀中掏出来了一个东西,对准玉面就洒了过去。玉面没有动,王富贵却低低叫了一声:“暴雨梨花针?”
这不是唐门暗器吗?赵应天呆呆地看着那漫天星雨罩向了玉面所在的位置,玉面只是远远地看着那团暗器,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挥了挥衣袖,那堆东西很快就收拢在了他的衣袖里面,然后玉面翻手过去,暗器洒落在地上,黑白无常东躲西藏,还是被射伤,倒在地上痛不欲生。
王富贵长舒了一口气,很快就过去给玉面肉价捏腿。玉面很受用地靠在王富贵的怀里,淡淡一笑,不咸不淡地对着那个闹市的老太师说道:
“太师,你要庆幸今天同你动手的人是我,而不是这一位。若是他动手,我想就不是让他们受点轻伤的事情了。”
太师吹胡子瞪眼死死地盯着玉面。
“我想,就是要命的事情了。”玉面补充了一句,太师刚想要大放厥词,可是一转头看见了伯爵那青面獠牙,忍了好久,脸色白了白,终于哀嚎了一嗓子,直接晕倒在地。
……
玉面看了一眼伯爵,赵应天看了一眼玉面,王富贵摇了摇头,抱起玉面来,“走,我给你炖了上好的小鸡。”
“嗯,还是你疼我,木——啊。”玉面当众香了香王富贵,然后就被王富贵给抱走了。
留下赵应天、伯爵在原地看着太师大眼瞪小眼。
“人是被你吓晕的——”赵应天开口。
“哼。”
“而且他似乎还是你相好的老爸,你未来的老丈人,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你来照顾。”赵应天继续。
“……”伯爵的嘴角抽了抽。
“那个啥,我去看看临渊道长醒了没有……”赵应天转头就准备开溜,可是人怎么快得过千年的吸血鬼,他才动了一步,伯爵就已经消失在了二楼的窗口,那只黑色的蝙蝠在窗口甚至对着赵应天笑了笑。
赵应天不得不自认倒霉地将老太师给搬了搬,找来水给老太师喝了,然后等着老头从昏迷不醒当中醒过来。赵应天看着老太师缓慢地转醒,老头醒过来第一句就是:“渊儿,跟我回家吧!”
“……大爷您醒啦?”赵应天尴尬地皱了皱眉,递过去一杯水。
老太是不客气地喝了水,看了看自己所处的位置,忽然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妈的,五年了,老夫终于进来了!”
赵应天“哈?”了一声,看着这个老头,觉得这人有点为老不尊。
“对了、对了,小伙子,你认识我儿李渊不?”
“李、李、李渊?”赵应天翻了翻白眼,“太原唐国公李渊?”
“唉?”老头大喜过望,“看来你认识?!”
赵应天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大爷,你、你是不是叫——李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头笑了,“小伙子,看来你认识我啊,这事情就好办了,你和我儿是不是已经成了八拜之交?”
赵应天颤抖着,后退了好几步,十分想要问临渊道长以后如果还俗了,是不是准备生个儿子取名字“李世民”……
无论老头到底是怎么忽悠赵应天的,赵应天最后都没有让老头看见临渊,毕竟现在临渊的身边有一个凶神恶煞的吸血鬼守着。楼底下还有一个上古的神兽在守着,赵应天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个老头,最后只能问:
“大爷,你告诉我,临渊道长,不,我是说你儿子,为什么不回家呢?”
“哦,因为他不想要在家啊。”老头说的一本正经,可是眼神却在乱飘。
赵应天点点头,心里想着才不是这样的吧。
“那,大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他回去呢?”
“我想他了。”李昞说得一本正经,让赵应天感动得根本不相信他。
“大爷,我觉得你如果想要我帮你,”赵应天啧了啧舌头,“你还是对我说实话好。”
“……”李昞尴尬地红了老脸,最后才叹气道,“这不是要从特使的事情说起吗?”
“特使?”
直到李昞坦白,赵应天才明白老头到底是来求什么来的——
锦朝的皇帝不知道多久之前开始广发了皇榜,要求请天下能够降妖伏魔的人进宫帮他除魔卫道,天下的方士一瞬间都挤爆了皇宫,李太师虽然已经是太师,但是谁不知道“三师”是个虚衔,要在皇帝面前说上话,为了家中的利益,老头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这个儿子来——临渊道长,他到底是个道士,混得好不好不知道,但是若是能够在皇帝面前得到皇帝的赏识,那么李家的荣华富贵,岂非是可保万年。
老头打起儿子的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每次都被玉面给挡了回去,这一次老头登堂入室,更是着急,嚷嚷着要自己儿子回家,更是说玉面这样囚禁自己的儿子无非也是贪财,想要皇上的万两赏金。
“太师,你若是当真关心临渊,为什么五年前,你不来找他呢?”玉面轻摇纸扇,笑眯眯地看着哭天抢地的老头。
“我……那个时候忙于朝政,而且是他要出来游方……”
“那么,太师,临渊道长的母亲身死的时候,您为何不让她入你家祠堂呢?”王富贵试了试水温,将一杯茶递给玉面,玉面吻了吻他的脸颊。
“那、那是因为……”老头的脸上下落了豆大的汗珠。
“是因为我母亲体内有诅咒师的血统,你觉得说出去不体面,所以你没有让我母亲入祠堂,”临渊的声音想起来,他被伯爵扶着走下来,他冷冷你看着自己的父亲,清冷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悲悯的表情,“母亲致死都希望能够葬入夫家的坟冢,是您先不要我们的,不是我们不要你,也不是我不想回去。”
“可、可是渊儿,你知道我……”
“我不知道,”临渊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当年在苗岭,母亲为了救你背叛了自己的族人,跟着你不远万里来到太原,你为了迎娶高官的千金,让母亲别院而居。后来你成了朝中重臣,事情瞒不住了,你又将母亲接到家中来,却没有给她足够的保护,任由得她在家中被你那高贵出生的妻子欺凌。待她诅咒师的血统复苏,你又将她视为虎狼,避而不见,甚至请了道士来家中超度。她凄凉惨死,临死都在等着你来,而你却说她的名字不能入了宗祠。”
“我,我……我有后来让人补上了她的灵位……”
“补?”临渊笑,苍白的脸上露出不屑,“她是你的发妻,那是她的位置,你却无端抛弃了她,让她做了乡野孤魂野鬼。就算是我,你也因为我身上有这种香气,你就将我丢弃不管,只让我自生自灭,若非是我的师傅收留我,今日我又怎会在你面前?”
“渊儿,你、你要相信,我是真心想要……”
“别说了,”临渊摇摇头,说了许多话,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脆弱,“你真心也罢,假意也好,我已经不相信了。这么多年来,你什么都没有做过,却在皇帝要什么国师的时候再出来找我。而且,你那位高贵的妻子至始至终没有给你诞下一个儿子吧,你找我回去,到底为了什么,我不敢想,也不想想明白了。爹,明白话告诉你,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就算我跟你回去,只怕还没有让李家飞黄腾达,就要死了。”
李昞呆了呆,半天才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临渊:
“你、你也继承……”
临渊点点头。
李昞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张脸变得十分恐怖,一句话说不出来,指着临渊,最后竟然呕出一口黑血来。然后他慌张地爬起来,跑到了临渊的面前,拉着临渊的衣袖说道,“你、你骗我的,你,你怎么会死,你跟爹回去,爹会找办法治好你的。”
临渊什么都没说,只是避开了李昞的双手。
伯爵更是毫不客气地将李昞隔绝开来,紧紧地搂着临渊。
李昞看着临渊,看着伯爵,很久不能言语,最后忽然疯了一般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转头离开了,踉踉跄跄几乎走不稳路。看着他离开,小楼里面没有一个人拦着他,只是看着他这么离开,临渊想了想,终于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整个人就软了,若非是伯爵扶着他,他只怕早就跪倒在地上了。
“临渊?”伯爵担心地看着这个男人。
临渊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头靠在伯爵肩膀上,看着不远处不知名的方向,“今年已是第五次了,三岁那年,我就是这样看着母亲在我面前吐了十次血之后,慢慢死亡的,我什么都不记得,只是真的记得母亲那绝望的眼,还有死死地捏着我爹送给她的那半个玉佩。”
伯爵咬了咬牙,冷哼一声,没有说什么。
“玉面。”临渊唤了一声。
“别胡说八道,”玉面走过去,不给临渊任何交代后事的机会,“遇上你算我倒霉,玉面我别的本事没有,只有这一样可以帮你的,不行我也可以下地狱,把你的魂魄要回来,伯爵也不是人,你们两个在一起挺好的。”
临渊听了这话吃吃地笑,“你、你以为你是白娘子吗?”
玉面翻了翻白眼,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临渊苍白的手。临渊这才说了出口,“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玉面,为何不再去相信一次呢?”
临渊说得含蓄,可是玉面却别过头去,没有回答临渊的话。
“可以不用去地府,”伯爵忽然开了口,“我有办法让临渊活下来。”
“什么办法?”
“初拥。”伯爵这句话是看着临渊说得,说得义正言辞而且坦然,可是临渊听见之后,狠狠地愣了愣,摇了摇头想要拒绝。
玉面和王富贵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可是作为一个见过大风大浪的现代人,赵应天立刻就明白了。而且他的脸还红了。
赵应天真的很想要拉着玉面和王富贵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伯爵没有给赵应天一个躲避的机会,伯爵搂着临渊开口说了赵应天见到他之后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他说:
“临渊,我不管你是诅咒师还是什么血统,在我的眼里,你的血液醇正香浓,你若是死了,我也绝不在没有你的未来独活。你若是变成我的人,你哪里还需要担心未来?”
临渊忽然明白了伯爵要做什么,他脸上色彩纷呈,咬着嘴唇没有再说话。
这会儿,聪明如玉面,立刻明白了伯爵要做什么,于是拉着王富贵和赵应天飞速地离开了。留下伯爵和临渊去面对他们该面对的一切。赵应天后来一直觉得,处理诅咒师血统这件事让吸血鬼来——这一定是以前惨死的所有诅咒师没有想过的事情,千年不死僵尸面对诅咒的婆罗门花。
“对了,”赵应天戳了戳王富贵的腰,“伯爵是怎么会认识临渊的?”
一个欧洲大陆的吸血鬼,竟然会不远万里地来到中原之地,还认识了一个牛鬼蛇神的克星——道士,这等冤孽赵应天十分八卦。
“哦,”王富贵不咸不淡地开口,“因为伯爵喜欢吃中华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