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锦衣卫的皮球
“啊!”凄厉的惨叫在阴暗的甲字号刑房里回荡。鲜血涌出,滴落到暗红色的青砖上,为这粘猩的地面又增了一抹残虐。
如果放在往常,许显纯会非常享受行刑的过程。因为对于许显纯来说,聆听惨叫不啻于欣赏美妙的音乐。在他看来,和乐工久习的乐艺相比,来自灵魂深处的哀嚎有一种原始的婉转,令人迷醉。有时为了助兴,许显纯甚至会在监刑的过程中喝酒。但现在,他却提不起丝毫的兴致。
“大人。还要继续吗?”行刑的锦衣卫力士已经拔掉了邹元标左脚上所有的指甲。
许显纯抬手示意力士暂停,然后蹲到邹元标偏着的脑袋边儿上,掏出一方上好的丝巾,为他擦拭脑袋上的冷汗。等汗水不再涌出,许显纯便开口问道:“邹大人,我们已经知道了。冬月十一的逼宫,您只是从犯,不是主谋。真正的主谋是一个叫赵南星的革员,对么?”
“.”邹元标没有说话,只紧咬牙关对抗疼痛。
“冤有头债有主。邹大人,您只要在供词上签字画押,下官立刻就把您送出刑房。”许显纯温柔地说道。
锦衣卫没有第一时间就抓捕赵南星和一众没有官职的东林党人,一是因为人没资格上朝,也就没有在冬月十一的朝会上群起而逼宫。二则是因为,田尔耕想通过被抓的官员的供词坐实“以野控朝”的事情之后再抓人。反正包括赵南星、刘一燝、韩爌、周嘉谟、徐光启等一众被视作东林党骨干的人员都处在锦衣卫严密的布控之中,想抓随时能抓。
“我们只是维护祖制,没有逼宫!”邹元标恍惚的眼神里闪烁着坚毅。
“邹大人。这种话您骗骗别人也就成了。”许显纯对此嗤之以鼻。“要是真讲祖宗成法,咱就给您上剥皮草实了。邹大人,您再是清官如许,也难免收点儿孝敬呈仪不是?”
“随便你们查。我邹元标从不行贿受贿!”邹元标是标准的正人君子,就算是基本的人情往来也少见金光银闪。
“邹大人。下官,这是为了您好。没必要遭这罪过,锦衣卫抓了好些个逼宫的官儿,就算您不说,其他也会说的。”许显纯还是笑着,但心里已经很不耐烦了。
“许千户,这话你已经说过了。换点儿别的词儿吧。”邹元标尽量做出嘲弄的表情,但疼痛却扯得他无法正常调动嘴角的肌肉。
“行。下官最喜欢您这样的硬骨头了。”许显纯沉着脸,站起身,转头对行刑的力士说道:“给邹大人上点儿盐。要最好的细盐。”
“遵命。”锦衣卫力士捏紧拳头,大气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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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锦衣卫东司房。
锦衣卫东司房和西司房设立于成化年间,初设时,东司房只是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的正堂以东的一个房间,没有直属的执行人员。行使缉事权时,也只是向南北镇抚司或者某一千户所下达调令。
事情的变化发生在嘉靖年间。嘉靖皇帝朱厚熜是以藩王之身行兄终弟及之法即位的。即位之初即遭遇“大礼议”事件的嘉靖皇帝,怀疑除兴献王王府旧臣以外的所有人。其中就包括锦衣卫本部衙门乃至南北镇抚司。
正德十六年,昭圣慈寿皇太后联合权相杨廷和,处死以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掌锦衣卫事江彬,并令朱宸为新任掌卫事。
同年,嘉靖皇帝升侍从护卫千户骆安,为从三品世袭锦衣卫指挥同知,实授正四品指挥佥事,掌东司房大印,并督理京城防务。在骆安的建议下,东司房始设本部衙门,建直属部队,保留调用南、北镇抚司或者其他千户所之职权。由此,骆安之权势直逼掌卫事朱宸。
嘉靖元年末,锦衣卫掌卫事朱宸自知与皇帝为敌必死无疑,自污于酒色财气,予骆安以把柄。
嘉靖二年初,正值壮年的朱宸上疏乞骸骨,并举荐骆安掌印务。帝允,赐朱宸蟒袍、佩刀,并授太保。次月,帝令骆安以锦衣卫都指挥使掌锦衣卫事。
骆安升任掌卫事后,东司房将督理京城防务之职权交换西司房,但仍保留直属部队,并改调用镇抚司或千户所之职权为监督权。
这时候,大礼议尚未结束,皇帝仍然不信任南、北镇抚司及各千户所。
嘉靖三年七月十二日,世宗皇帝诏谕礼部,去除父母尊号中的“本生”之字样。皇帝十四日为父母上册文,并祭告天地、宗庙、社稷,群臣哗然。随后在杨廷和之子翰林院修撰杨慎的带领下,两百余位朝臣在左顺门跪请皇帝改变旨意,妄行逼宫。
皇帝在文华殿听闻门外哭声震天,命太监传谕大臣退朝,但群臣直到中午仍伏地不起,企图迫使皇帝屈服。皇帝震怒,令北镇抚司逮捕为首者八人、下诏狱,并令东司房监督,北镇抚司听令。
而后,皇帝撤除东司房对北镇抚司的监督,并令北镇抚司将官员共一百三十四人下狱拷讯,北镇抚司仍听令。
七月二十日,北镇抚司主动疏请皇帝严惩涉案大臣,皇帝纳谏,下令廷杖,共杖死官员十六人。
同
年末,皇帝下令取消东司房监督镇抚司及千户所之职权,内监权重属南镇抚司。尽管东司房被削去了监督权,但本部衙门和直属部队却被保留了下来。
“骆经历。您怎么来了。”以正四品指挥佥事衔掌东司房印海镇涛不知道骆养性为什么会突然造访东司房。
“海佥事。我来这儿送您一份功劳。”骆养性面上微笑,心头滴血:太可惜了。
骆思恭让骆养性到此为,止不要在孙如游的身上作文章。骆养性直接一步到位。干脆送出去不干了。
他想得很透彻,如果不能扩大株连,就算审得再透彻,功劳也就那点儿,而且其中很大的一部分要被查出孙如游的北镇抚司分走。与其冒着让父亲都偃旗息鼓的风险去争这么点儿塞牙缝的东西,还不如甩出去。
他想来想去,最后选了有缉事权的东司房。
“功劳?什么功劳?”海镇涛本能的警惕起来。
“孙如游,孙侍郎,您知道吧?”骆养性笑着说。
“知道。”海镇涛也在笑,不过他微皱的眉头却在暗示并不高兴。
“改元在即,经历司需要将万历年间所有的案牍分类整理汇总,并上报司礼监魏秉笔。”骆养性注意到了海镇涛的情绪,但他并不在乎。
“.”海镇涛眼角微抽,他已经大致猜到骆养性要说什么了。
果然,骆养性接着说:“您也知道,北镇抚司领了皇差,正主办东林党的案子。但他们人手不够,就来经历司借调。我本想兼经历司的事情,再着多领一份功劳,但我高估了自己,根本抽不出足够的精力照管两边儿的事情”“所以呢!”海镇涛的嫡长子海博康直接打断了骆养性的发言。
“海总旗,经历司自然是要以本部事务为重的。”即使发言被海博康打断了,骆养性依旧是面色不改。“所以我就想着把这份功劳送给东司房。”
“骆总旗,您这么好心啊?”海博康轻笑一声,说道。
“各取所需,相互帮助嘛。”骆养性说道:“东司房领一份儿皇差多一份儿功劳,经历司也好抽身出来专心整理案牍嘛。”
“这不合规矩,您还是自个儿想”海博康刚想拒绝骆养性,就被父亲喝止了。
海镇涛笑得很灿烂,就连眉头上的褶皱也不见了。“骆总旗如此好意,我东司房就多谢了。”
“锦衣卫都是兄弟,何必言谢呢。”骆养性朝随行的校尉招手。“把案犯带过来。”
“遵命!”只片刻,校尉便将囚车里的孙如游给带到了东司房的正堂。
“从现在开始,孙侍郎就是东司房的犯人了。”骆养性摆摆手,方才那名校尉立刻就从怀里摸出一份很正式的文书。“本部衙门的印已经盖在上面了。”骆养性接过,然后直接放到主位的案头上。“请吧。”
“呵呵。骆总旗办事真是利索,不愧是掌卫事大人的儿子。”海镇涛看着文末的两方玺印,大幅度地点点头。
“呵呵。”骆养性没有接茬,只干笑两声。
“父亲!”海博康目瞪口呆,以为父亲老糊涂了。
“闭嘴!把案犯送入囚牢。”海镇涛对海博康说道。“快去!”
“我这儿子不识好歹,没什么出息。还请骆总旗莫要放在心里。”海镇涛没有看海博康,而是用充满笑意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骆养性。
“您真是太客气了。”骆养性先是行了一个很标准的拱手礼,然后五指合拢朝向文书。“请吧。”
“怎么会客气呢。都是按规矩办事儿嘛。”海镇涛先在文书上盖上东司房的大印,然后又摸出随身携带的私印。“好了。”
骆养性目的达到,也就不再多留。“海佥事,人犯交割完毕,我也就告退了。”
“骆总旗自便。”海镇涛点点头。
骆养性走后不久,安置好孙如游的海博康从囚牢里回来了。
“父亲,东林党的差事肯定出差错了!”海博康急得抓耳挠腮。“这里面有诈啊!”
“要你说。”海镇涛脸上的假笑消失了。“这点儿事情我都看不透,我就别吃这碗饭了。之前我东司房跳着脚捞东林党的差事都捞不着,全他妈让田尔耕手底下的狗给吃完了。现在唯一一条被‘协办’的大鱼主动跳到了东司房的池子里,还不知道要搅出多大的浪来呢。”
“那您怎么还,还.”海博康不解。
“还个屁。”海镇涛看着文书。“骆少爷都把人和文书给带来了。这明摆着就是不给咱商量的余地。‘北镇抚司缺人手’、‘骆养性贪功接案’、‘但经历司事务繁忙’、‘东司房有缉事之职权,定能办好此事’。”
“他甚至还主动在文书里说自己的不是。我好久都没见过写得这么规矩的协办移交文书了。这文书送到司礼监那里都是他占理儿。真不愧是管案牍的。”
“您夸那狗娘他啊。”海博康本来想骂粗口的。“真是的,您就这么怕骆掌卫么?”
“骆大人对我海家是由提携之恩的。”海镇涛拍怕主位的靠背。
“当年要不是他老人家举荐,这张椅子就轮不到你爹坐。”
“那您也不能这么谄媚啊。”海博康小声嘟囔道。
“就这点儿出息!”海镇涛叹了一口气,语气里颇有些铁不成钢的意思。“事情回绝不了,还不如在面儿上弄得好看点儿。发脾气要是有用,你爹早发脾气了。。”
“我”海博康没想到父亲听得这么清楚。
海镇涛不再搭理儿子,而是坐回主位,抽出一份格式公正,内容完备的命令。接着又取下笔架上的毛笔,将笔尖搁在在砚台里滚了两圈。
“您这是要?”
“东林党的案子出了什么问题,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东司房只是正常接受协办的差事。”海镇涛风别在空白的姓名栏和差事栏上填好内容。“这差事到手东司房手上。不管派给谁,出差错是一定会被牵连的。与其畏首畏尾,还不如搏一把,派给知根知底又听话好用的人。”海镇涛看向海博康。
“爹,我可不干这差事。”海博康连连摇头。“您不能知道会出差错还叫儿子去送死吧。”
“谁说要你干了?你好用吗?就你这一根儿筋的脑袋,办不好这种差事,肯定得搞砸了。”等墨迹干了之后,海镇涛再次拿出两方印玺盖在文末。“送去你妹夫那儿。咱是一家人,别像骆养性那样,把事情说好听点儿。”海镇涛把命令文书交给海博康。
“陆文昭?”海博康疑惑地看着父亲。
“你还有别的妹夫吗?”海镇涛又收回文书。长叹一口气:“算了,我亲自去一趟吧。他比你有出息。而且他出了岔子,还能往外撇一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