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人死了,才更要将案子坐实!
“邹元标死了?”闻王安脸上的不满立刻转变成了惊异。
“是的。”魏忠贤平复好心情。当他抬起头看向王安时,脸上已然佯装出惶恐的神色。“主子爷,老祖宗,邹元标死在锦衣卫手里,恐怕朝议将更为汹涌啊!”
魏忠贤什么建议都不提。只要皇上不明说把差事交给东厂,或是让南镇抚司搞毫无意义的内部自查,那纠察北镇抚司乃至整个的锦衣卫的差事就一定会落到西厂手里。
“什么时候的事情?”朱常洛合上奏疏,放下手里的朱笔,问道。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不知道邹元标具体是什么时候死的。”魏忠贤转头回话,正对上皇帝冰冷的眼神,于是赶忙补充道:“奴婢当时只想着尽快将事情告诉主子,好让主子拿主意。所以一得到消息立刻就来禀告了。没来得及深问。”
“你现在就去北镇抚司!查清楚邹寺卿是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奴婢遵旨!”魏忠贤磕头领命起身离去。
“魏朝。”朱常洛看向右手边的第一张桌子。
虽然皇上的神色在魏忠贤离开之后稍有缓和,可魏朝还是被这阴翳的语气吓得一激灵。他一个大步跨到御案前跪下。“奴婢在!”
“叫徐光启进来。”朱常洛说道。
“要让洋人回去吗?”魏朝问道。
“先带到偏殿去。上炭,上茶,上点心。让他们等着。”朱常洛想了想,回答道。
“奴婢遵旨。”魏朝领命,几乎小跑着来到徐光启面前。
“徐部堂,您赶紧进去吧。其他人,跟我来。”
龙、郭、汤等三人不明就里,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这位素未谋面的红衣太监离开了。
“臣徐光启叩见吾皇万岁。”徐光启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行礼的时候,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担心没有自己带着,那三个耶稣会士能不能完成五拜三叩的君臣大礼。
“邹寺卿死了。”朱常洛没有叫徐光启站起来。
“.”南书房的隔音并不十分好。因此徐光启在殿外时,就通过零星的对话基本确定了目前的状况。但皇上只是陈述而没有提问,徐光启也就只能沉默着等待。
“你最近去过内阁?”朱常洛问道。
“回圣上。是的。臣去过内阁。”徐光启很清楚这种事情根本瞒不住。可能他刚走到内阁,就有宦官跑到南书房去通禀了。
“可邹寺卿还是死了。”
徐光启不知道方从哲私底下的行动,更不知道骆思恭接受了方从哲的提议,所以他只觉得皇上的话莫名其妙。“.”
“事情变成这样,朕也不想。”朱常洛满脸哀色,叹气道:“而且朕还是看重他的。不然也不会让他去做大理寺卿。”
“请圣上节哀。”徐光启叩头劝慰。
“徐卿。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做?”朱常洛用手掌撑住脑袋。
“可以从内帑里拨一笔钱,重恤邹寺卿的家人。”王安并不关心邹元标的死活,他只想尽快息事宁人。
“圣上,万万不可!”徐光启倏地抬头仰望御案,然后就闭口不言了。
这时,门口传来拍衣去雪的声音。紧接着,安置好洋人的魏朝走了进来。尽管魏朝只打开一个小缝侧身入殿,但呼号着的冬风还是强硬地把雪团给推了进来。
蓬松的雪团刚刚落地,立刻就融成了一摊冷水。“过来,擦掉。”魏朝向侍候的宦官招手。
朱常洛收回看向王安的视线,转而对魏朝说。“魏朝,清场,让他们都出去。”
等殿内殿外的低级宦官都离开之后,朱常洛才开口:“徐卿,你站起来说话吧。”
“谢陛下。”徐光启起身,说道:“邹寺卿的死固然是个悲剧,但若不妥善处置,定会激起更大的变故。”
“抚恤家属哪里不妥了?”王安问道。
徐光启朝王安拱手表示善意:“王掌印。邹寺卿此时在北镇抚司辞世,无论死因为何,廷议必然大哗,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滞的。”
“徐部堂的意思是”王安略作思考,问道“.抚恤会适得其反?”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徐光启点点头,解释道:“如果邹寺卿因为单涉个人的案子而被锦衣卫捕拿,宫里出银子抚恤自然可以昭示圣上的天德。”
徐光启观察着皇上的神色,字斟句酌地说:“但是,邹寺卿是因为党案被拿的。仍在任上的东林党官员,和同情东林党的候考学子必然会群起讨伐锦衣卫。就算邹寺卿的家人不闹,他们也一定会闹。只要稍加引导,矛头就会被偏转到紫禁城的方向。宫里如果出面抚恤,就不单是圣德天恩,而是”徐光启稍改措辞。“.而会被看做服软了。”
“届时,政潮会变得更加剧烈!这件事就没完没了了!”说完,徐光启朝皇上深鞠一躬。
朱常洛用右手的指尖敲打左手的指节。他大概猜
到了徐光启想说什么,但还是开口提问:“那徐卿有什么建议吗?”
“臣以为,目前应该先确定邹寺卿到底是有罪还是没罪。”徐光启委婉地说道:“如果,有罪!即昭告天下将党案坐实。待定罪之后,圣上再寻机恩赦,昭示圣德。”
朱常洛叹气轻笑,唤道。“王安。”
“奴婢在。”王安起身。
“派人去把骆思恭叫来。”朱常洛下令。
“奴婢遵旨。”王安推门出殿,向司礼监的方向走去。
朱常洛又对徐光启说道:“徐卿,趁现在有空,你去叫那三个洋人过来。一个一个来。”
“臣还有一事需禀明圣上。”徐光启并未动身,而是撩袍再跪。
“还有事”朱常洛思考片刻,微笑着问。“是刘一燝和你说的事情吗?”
“是。”徐光启并不意外。
“既然徐卿愿意,就把你和刘一燝的悄悄话讲给朕听吧。”从徐光启进入皇城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有人跟着他。不过朱常洛并不知道对话的详情,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臣想做东林党的新领袖!还望圣上恩准。”徐光启叩首道。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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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身着便服的锦衣卫校尉狂奔着跃过北镇抚司高高的门槛。雪大路滑,校尉刚踏入衙门就摔了一跤,但他甚至不敢喊痛,而是连滚带爬地裹着一身的积雪进入正堂。
“同知大人!”校尉喊道。
“怎么了!”宛如惊弓之鸟的田尔耕从位置上弹起来,厉声问道。
“太监.哈.呼!”校尉骤然跑了两条街,心跳快得跟打鼓似的。“有太监坐着抬舆过来了!穿红衣服的。”在宫里能穿红衣服的都是高级宦官。
惊疑间,田尔耕左顾右盼,看谁都像是暗针。“宫里这么快就知道了?”
“大人,大人!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许显纯强装出的镇定顿时崩溃了,他跪倒在地,向田尔耕投去祈求的眼神。
“老子叫你别把人给弄死了,你狗日的不听。现在他们妈的出事了,老子还要给你擦勾子是吧?”田尔耕走上去,一脚将许显纯踹倒。“肏!”“大人,救我!”许显纯慌乱地抱上田尔耕的小腿。
田尔耕一把推开许显纯。“滚开!混账东西。宫里来人了!”
拉扯间,西厂的人到了。
“贵驾远道而来,请恕卑职有失远迎!”魏忠贤还没下抬舆,田尔耕就带着人出来跪迎了。
司礼监有五个新显的大太监,但田尔耕只见过曾为郑贵妃马首是瞻的崔文升。
魏忠贤将白狐皮袖筒递给随侍的宦官。一边打量田尔耕身上的官服,一边明知故问道:“你是哪个?”
“卑职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兼北镇抚司佥事田尔耕。”田尔耕额头上的体温将路面上的积雪微微地融了一层。
“嗯。”魏忠贤没答话,只冷冷地应了一声就径直走进北镇抚司衙门。
“愣着干什么!跟上来啊。”傅应星是个正五品的千户只比许显纯高一级,但他对正三品的田尔耕说话时,完全就是一副上官的口气。
“是。”田尔耕从地上爬起来,连膝盖上的雪都不敢拍。
回到正堂,魏忠贤已然理所应当地坐到主位上去了。
“这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西厂魏忠贤。”这时,傅应星才开口介绍道。
“拜见提督大人!”田尔耕带头,北镇抚司全体再次下跪。
魏忠贤倨傲地坐着,只淡淡地说道:“跪着等吧,还有人没来呢。”
说完,令人极度不安的沉默便席卷了整个北镇抚司。大堂内也只剩下摇窗动瓦的风呼雪号。
三刻钟后,很少在人前双膝下跪的田尔耕只感觉两股战战,满头大汗。恍然间,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有个穿着小号飞鱼服的男孩从身边经过。
“见过厂督。”王承恩拱手行礼。
“来啦。”魏忠贤站起身,亲切的就像是王承恩的爷爷。“这么大的雪,怎么不坐抬舆啊?”
“主子爷节俭,又有谁敢在宫里行抬舆呢。”王承恩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王少监这就是在说我的不是了。”魏忠贤呵呵一笑。
“下官不是这意思。”王承恩赶忙解释道:“下官是说,抬舆没有现成的。喊轿夫,上油布,系绳子,得准备好一会儿,这事儿又大又急,还不如自己走着来。”
“王少监知道我这抬舆是哪儿来的吗?”魏忠贤神秘兮兮地说。
“不知道。”王承恩摇摇头。
“宫里不好坐抬舆,在宫外备着呗。”魏忠贤笑道。
两个宦官越是旁若无人地闲聊,下边儿跪着的田尔耕和许显纯就越是心焦。直到魏忠贤用略带不满的声音对傅应星说道:“没眼力见儿的东西,去给王少监找个高凳子过来。”
“啊?哦,好!”傅应星正挑着嘴角欣赏锦衣卫们的丑态,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王少监,请坐。”傅应星将凳子放在主座旁边。自此,大堂里出现了第二个坐着的人。
“田尔耕。”魏忠贤用不喜不怒的声音轻唤道。
“卑职在!”
“邹寺卿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往上报?”魏忠贤问道。
田尔耕怔了一下,说道:“卑职也是才知道。”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魏忠贤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你想清楚了,再说一遍。”
“卑职.我.”田尔耕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儿。
“哼。”魏忠贤冷哼一声。“邹大人的遗体在哪里?”
“还在牢里。”
魏忠贤视线不变,略侧身对王承恩说:“王少监,让仵作去验吧。”
“好。”王承恩向老仵作招手。
西厂的仵作全在稽查局下挂着。厂督有权绕开稽查局强行调动,但需要以书面的形式陈明原因并上报司礼监。
“仵作回来之前,我希望你能把事情说说清楚。”魏忠贤加重语气,继续向田尔耕施压。“邹大人什么时候死的?”
“大概是昨天晚上。”田尔耕把脑袋放到地板上,几乎已经趴着了。
魏忠贤抓出一个词:“大概?”
“邹大人具体什么时候死的,卑职是真的不知道。”田尔耕言辞恳切。“卑职巳时正刻来衙门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噩耗。”
“巳时?你们北镇抚司衙门还真是清闲啊。”傅应星阴阳怪气地说。“不用点卯吗?”
“大人。卑职早上先去了一趟本部衙门,然后就被骆大人给留下来了。”田尔耕已经顾不得切换称谓了。
“骆思恭留你干什么?”魏忠贤追问。
“卑职,卑职”田尔耕的脑子“嗡”的一声宕机了。
“厂督,这家伙晕过去了。”傅应星嘲笑道:“还真会挑时候。”
“拖下去弄醒。”魏忠贤不耐烦地摆手。
魏忠贤的眼神扫过仍旧跪在地上的锦衣卫们。“给邹大人上刑的是哪个?”
无人应答,但魏忠贤还是知道了。因为锦衣卫的视线全都汇聚到了许显纯的身上。
“你要是再晕就说不过去了。”魏忠贤看向许显纯。“叫什么。”
“厂督问你话呢,哑巴啦?”傅应星走到许显纯面前,吼道:“答话!”
“卑职是北镇抚司的掌刑副千户许显纯。”许显纯抖得跟筛糠似的。
“你知道田尔耕为什么会晕过去吗?”魏忠贤问。
许显纯的脸上涌现出泛着青紫色的潮红。“骆大人是不让北镇抚司审的!是田尔耕!是田尔耕违抗命令,强令卑职审的!”
“抗命?”魏忠贤不喜欢这个答案。因为这样一来,骆思恭就能把自己给摘出去。“你确定吗?”
“卑职确定!卑职敢用性命担保!”许显纯果断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的稻草。全然不顾西厂来人之前,他还在苦苦哀求田尔耕救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