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御马监移印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朕就是不想治你的罪才叫你过来的。”朱常洛摇摇头,说道:“米梦裳将各衙门掌印太监的财务状况全都捋了一遍。你虽然也收孝敬、常例,但不过分。带兵的人往往会吃点儿空饷,骆思恭也要吃,但你不吃。是称职的。父皇仙逝,你护翼朕践祚,是有功的。”朱常洛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称职有功,朕又怎么忍心降罪于你呢?”
皇上的态度越是和善,越是肯定商经颖的功绩,商经颖就越是羞愧莫名。他笃信佛法,并以清正有矩在宫里闻名,曾一度和同样笃信佛法的陈矩并称为“陈商双佛”。
“养不教父之过。奴婢有罪,奴婢有罪啊。”商经颖每说一句话就重磕一个响头,只几下就将额头上的那一块儿皮肉给磕破了。鲜血混着泪水很快将他脸上的沟壑给填满。血泪飞溅,最后滴落在满地的白纸黑字间。
“别磕了,停!”朱常洛心生恻隐,高声喝止,然后吩咐道:“王安,魏忠贤。扶他起来。”
“是。”魏忠贤飞快地瞥了皇上一眼,然后立刻摆出凄然的表情。“商老祖宗,主子万岁爷心疼您。请您快快起来吧。”
“商老太监快起来吧。”王安看见商经颖这副样子,立刻联想到了自己那个想要学着魏忠贤逼杀后宫嫔妃的大儿子,不由得担心起来。他也看向主座,不过不是看皇上,而是坐在皇上身边的米梦裳。
米梦裳黛眉微蹙,心有不忍,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曾在永幽的冷宫门口徘徊过。她不知道皇帝要怎么处置面前的这个可怜的老太监。皇帝曾跟她说过,不会取走赵南星的性命,但赵南星还是死了。尽管一切能见到的证据都表明赵南星是自杀,但她还是隐约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不过,她真心希望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商经颖,你是好奴婢。念在你伺候父皇多年且称职有功,朕给你一个赏。”朱常洛的注意力都放在失魂落魄的商经颖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书房内的眼神流转。“梁勇和陈奉死活,由你决定。而且无论你怎么选,朕都会叫人给你养老的。”
“奴婢安敢受此大恩,奴婢愿与两个逆子一同受死,只求圣上给奴婢和两个逆子留一个全尸。”商经颖又要跪下,却被王安和魏忠贤给架住了。
朱常洛没有回应商经颖的请求,而是唤道:“韩本用。”
“奴婢在。”韩本用走到商经颖身边跪下。
“从今天起,御马监的印就由你来掌了。”朱常洛命令道。
“奴婢遵旨!”韩本用心里五味杂陈,但最多的还是兴奋。因此他这一声应得极为响亮。
“王安。”朱常洛又唤道。
“奴婢在。”因为要架住商经颖,所以王安只是低头候旨。
“把梁勇和陈奉从崔文升那里接出来,交司礼监看管。”朱常洛命令道。
“奴婢遵旨。”王安领旨道。
“主子!万岁!万万不可啊,万万不可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为了明正人心,还请主子爷替奴婢大义灭亲了吧。”商经颖知道皇帝这是要法外开恩了,于是凄声求道。
“就这样,朕意已决。韩本用把商经颖送回御马监交给杨松泉。让他好好看着,如果商经颖自尽了,朕就把杨松泉一并赐死。”朱常洛最后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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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于南北两京均设御马监,北京的御马监本部衙门位于紫禁城的东北方向,与皇城东墙只一河之隔。
御马监的主要工作是建仓储料,掌管内府马政。下辖里草栏场、中府草栏场和天师庵草栏场等三处草料场,时称“三场”。
除了养马,御马监还会养猴子。现任太仆寺少卿李日华,在他的自娱杂著《紫桃轩又缀中写道:御马监小猴拾只,日食白米壹斗,红枣贰斤八两。而御马监之所以养猴子,是因为《马经中说,养母猴可以辟马瘟。赵南星在一篇考证文章中写道:《马经言,马厩畜母猴辟马瘟疫,逐月有天癸流草上,马食之永无疾病矣。《西游记之所本。
尽管御马监的主要工作是养马,但它最重要的工作却是和锦衣卫一起,组成所谓的“内操”。负责除后宫以外的紫禁城的保卫工作。
当东厂番役局的南千户王平鲸,带着一整个三百人队包围御马监本部衙门的时候,马房提督太监陈奉才刚端上入衙之后的第一盏茶。不过他还算幸运,至少能把这盏茶的头一泡给吃干净了。
“你们哪个衙门的?要干什么?知道这儿是哪儿吗?”带头与东厂番子们对峙的御马监佥书太监杨松泉连着抛出了三个问题。
杨松泉是商经颖大儿子,也是三个干儿子中唯一一个没有被外派过的。商经颖因为各种原因不在时,便由杨松泉便代理本部事务。可以说,他的作用和曹化淳类似,但因为商经颖不像王安那样几乎整个白天都跟着皇帝,所以杨松泉也并不像曹化淳那么忙碌。更多时候,杨松泉肩上扛着的是御马监首席秘书,而非常务副总的责任。
“卑职是东厂番役局南千户王平鲸。敢问公
公尊姓大名?”因为不知来人是谁,所以王平鲸的态度还是很温和的。
“杨松泉。”听见“东厂”二字,杨松泉的眉头立刻就拧在了一起。“崔文升想干什么?”
内廷普遍认为,崔文升是靠给新君送合欢药才得以淫邀上宠、改换门庭的,所以二十四衙门的实权宦官里,就没几个真的看得上崔文升的。而且杨松泉和他永远保持中立干爹的商经颖不同。杨松泉有强烈的卫道倾向,高度认可立嫡立长的祖宗法度,认为在皇后无子的情况下,就该顺应天道由皇长子克承大统,算是不显的太子党。这就让他更看不上出身郑宫的崔文升了。
“原来是杨公公。”王平鲸当然不认识杨松泉,但这并不妨碍他说:“久仰久仰。”如果可以,王平鲸并不想和这个几乎能与司礼监并驾齐驱的内廷第二大衙门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王平鲸深鞠一躬,说道:“不是崔厂督想干什么。而是东厂奉旨,要抓捕贵衙门的马房提督太监陈奉,佥书太监鲁坤以及四卫营监督太监梁勇等三人。烦请杨公公将他们请出来。”
“为什么?!”杨松泉简直难以置信。在他的印象里,同门师弟陈奉和梁勇一直奉公守法,从没在京里干出过什么逾矩的事情。最多也就是钱大手大脚,喜奢侈而已。
“经司礼监调查证实,陈、鲁、梁等人在矿税任上有严重的‘征多缴少’,‘侵匿税银’的行为。司礼监已将此事上呈皇上。”王平鲸朝西南方向的乾清宫拱手。“卑职奉旨意拿人,还请杨公公行个方便。”虽说得了‘就地正法’的权力,但这只是针对涉案宦官本人。
“我干爹呢?”杨松泉想起不久前干爹被传入紫禁,不由得慌乱了起来。
“这个卑职就不知道了。皇上圣明,是一定不会冤枉的。”王平鲸摇摇头,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还请杨公公行个方便。”
“请稍等,我现在就进去把他们给带出来。”杨松泉长叹一声。
“那就劳烦杨公公了。”王平鲸松了一口气。为回以善意,他摆手下令道:“咱们出去等。”——————
负责抓捕张煜、马堂、胡宾、潘相、丘乘云等五名征税太监的千人队,在教忠坊、昭回靖恭坊、保大坊、仁寿坊等四坊交界的十字路口分成五队散开,分别在各自领队的率领下飞奔着前往目标所在地。
东千户贺孟准自带一队,顺着安定门大街,来到教忠坊一处门庭惶然的府邸。这是马堂的居所。
咚!咚!咚!贺孟准略一仰头,便有几个番子走上去粗暴地敲门。
“别敲了,动静小点儿,老爷还在睡觉呢。”门内传来一个问询的声音,却没有立刻打开。“谁啊?”
“开门!有要事。”最靠近府门的番子大喊道。
“唉!你谁啊?知道这是谁的.”一个穿着灰白色袍的仆人将门打开一个缝隙。他刚探出脑袋,还没来得及摆出不悦的神情,就被人给推到地上去坐着了。
“你们他妈的是谁啊?要干什么!”仆人一个挺身从地上翻起来,横眉看向身着五品官服的贺孟准。“你他妈个芝麻大的混账鸟官儿,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吗?”
“知道。马堂。”贺孟准一脚将这个颐指气使的仆人踹翻。然后大声下令道:“封府!”
说罢,贺孟准一把将仆人扯起来,冷冷地问道:“马堂呢?”
“你他.你到底是谁啊?”贺孟准的架势让仆人识趣地收起了往日的嚣张。
“你刚才要是再把那个‘妈’字骂出来,我就叫人抽烂你这张臭嘴,然后再把你的牙齿一颗一颗地拔下来。”贺孟准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仆人的脸。“东厂拿人。”
“爷!”听见“东厂”两个字,仆人一下子就软了,他本能地想要下跪,但贺孟准像抓小鸡似的扯着他的衣领,他也就跪不下去。
“带我去找马堂。”贺孟准命令道。
“好!好!好!爷这边儿请。”仆人摆手引路。
贺孟准松开手,又翻了翻白眼,骂道:“哼。狗样。”
要不是贺孟准刚刚开始念书认字,他高低得骂一句“色厉内荏”。
当仆人带着贺孟准以及几个番子来到正房的时候,马堂刚被院子里突发的响动惊醒。这时候,马堂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只当是仆人们忘了规矩在家里吵嚷。
“爷,就是这儿。”守门的仆役连称呼都改了。“马堂这会儿一定还在里边儿。”
贺孟准摆手。周围的番子立刻过来推门。但屋里插了销,番子们推不动。
“踹。”贺孟准没心情再让人叫一次门。
砰!插销显然质量不错,番子一脚下去,竟然没踹开。
尽管门没开,但马堂却被这个动静给整清醒了。他收回攀峰把棍儿的左右手,坐起身,厉声喝问道:“谁在外边儿发疯!”
砰!回应马堂的是更加猛烈的踹门声。
“找死啊!”马堂愤怒了,他撩开被子撑着床沿,越过同样赤裸着的少年,踩到地面上。
砰
!这次,四个番子一起用力,硬生生地将拇指粗的硬木插销给踹断了。
“马堂,我是东.”贺孟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房间里淫糜的景象给气笑了。“呵!怪不得快巳时了还不起来。”
马堂的被窝里一左一右地躺着两个赤裸的人,都挺漂亮,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并不是一对少女,而是一男一女。他们是被马堂买来暖床以及满足他那异样且变态的心理需求的。“呀!”少男少女原本还茫然地仰躺着,当看清凶神恶煞的贺孟准时,立刻就瑟缩到了墙角,依偎着蜷到了一起。
“马公公。好生享受啊。”贺孟准满脸鄙夷,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
“你是谁,要干什么?”马堂脸上的肥肉随着嘴唇的蠕动而颤抖着,也不知道这是因为怕,还是因为冷。马堂扯过衣架上的丝质纯白贴里衫,套在自己的身上。贴里衫的透光度很好,这让马堂看起来宛如一块被宣纸包住的高档肥猪油。
“东厂。拿你。”贺孟准撩开衣摆,露出腰牌。
“你你.为什么拿我?”马堂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就没法思考了。他两眼一黑,向后仰倒,脸色苍白的可怕。
“我给你半刻钟穿衣服。”贺孟准没打算回答,也不需要回答。与锦衣卫捉拿外官不同,皇帝下令逮捕作为家奴的内宦是从来不需要什么佥签驾帖的。
“还有你俩,也穿上衣服,东厂要清点马堂的资产,人丁也算.”贺孟准指着蜷在墙角的少男少女,突然觉得不对。“.你俩是兄妹?”借着穿门而入的阳光,贺孟准看清了少男少女的脸。这让他本就皱着的眉头立刻被挤成了“川”字形。
“姐弟。”求生欲极强的门房仆役凑到贺孟准的身边,脸上爬满了谄媚。“马公公特别喜欢和这样的男女一起睡觉。更喜欢看他们睡觉。”
“悖逆人伦的混账东西!”贺孟准一脚将呆若木鸡的马堂踹翻,然后像拖着在脏污的河水里泡浮肿了的死狗那样,将马堂拽出正房。“给这头肥猪把猪皮套上。他还有福要享,别给冻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