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泰昌元年
崔文升一面示意提刑官用盐水把已然昏厥的马堂给弄醒,一面对魏朝说道:“听说那个账本也是这群小崽子搞的,有这回事儿吗?”
“是。”为了避免被飞溅的盐水弄脏了袍子,魏朝向后退了一步才接着说话:“你抓人的依凭就是米才人带头弄的,而米才人是主子万岁爷亲自调教出来的。”魏朝向着西厂小宦官的方向扬了扬脑袋,委婉地提醒道:“为了让你能看明白,这些小家伙还特地把那种好使的符号换成了字儿。你还是少抱怨一些吧。”
“好,好。听你的。”崔文升耸耸肩,显然没太听进去。“说正事儿吧,来我这儿干嘛?”
“啊!”被盐水泼醒的马堂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魏朝的眉头皱了起来,但他倒不是同情马堂,而是觉得这家伙太吵了。“我来这儿是为了给你打个招呼。陈奉、梁勇那两个御马监的奴婢,在这儿吗?”魏朝问道。
“山东的银子,接着审。”对提刑官下令后崔文升回答魏朝说:“不在,为了防止串供,主犯都是分开单独关押的。这次抓了不少人,这儿装不下,他俩在别的监牢里。”崔文升又问:“万岁爷有什么新的指示吗?他老人准备怎么料理这两个人?”
“怎么料理随你,反正账款照追,别弄死了就行。”魏朝点点头,说道:“既然他俩不在这儿,那我就明说了,审完之后,把这两个人提到御马监去。”
“上刑追赃之后还要复差?那可是保卫主子万岁爷的御马监啊。”崔文升疑惑道。
“当然不,御马监从上到下都换了。”魏朝稍顿片刻理清思路,一口气道:
“主子万岁爷心疼商老祖宗,想着给他这俩不肖的干儿子留一条活路,原是想让你审完之后送到司礼监圈禁终身的。可杨松泉,就是商老祖宗的大儿子,却说只有杀了他俩大义灭亲,才能一雪商老祖宗教子无方的耻辱,这样他老人家才能安心的活着,所以就请韩老祖宗代求万岁爷将他俩给正法了。最后万岁爷熟虑之后决定,把这俩孽畜送去御马监等商老祖宗自己处理。但银子该追还是得追,你好好审,留一条命。”
“好。我这儿的掌刑官都很有一手,分寸拿捏的极好,而且还备了大夫,随时准备疗伤,想死都难。”崔文升很有自信。
“你一定要注意,千万别再让他们自杀了。不然你不好交代。”魏朝善意地提醒道。
“知道。”崔文升应道。追赃的过程中把犯人弄死,最容易被安上的罪名就是贪赃。一般来说,只要不太过分,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只眼了。但崔文升不久前才因为贪污赃款被抓,几乎受刑而死,所以他对此也很敏感。“每个监牢都安排了至少六人四班看着,还有时刻不停的巡防,咬舌自尽都来不及。”
“那就好。”魏朝看了看在正刑台上扭曲挣扎的马堂。“你磕你的瓜子儿吧。我回去办差了。”
魏朝最近忙得跟陀螺似的,东厂抓人的当天,他先是领着一队西厂的人马去保卫慈庆宫,对慈庆宫的加护撤了之后,他还得回去处理积压的奏疏。虽然理论上司礼监有一掌印、三秉笔,四个印笔太监,但只有他和王安两个人是正儿八经地跟在皇上身边执行批红权的。要知道,职司类似的内阁可有六个人呢。
“唉,等等。”崔文升将魏朝叫住。
“怎么了?”想到自己还有一堆事情要做,魏朝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倒也没什么,就是想请你吃顿饭。”崔文升派出去的探子已经找到了客印月,但想了想,他还是觉得过了年再把客印月的事情告诉魏朝比较好。
“先把这一阵儿忙完了再说吧。”魏朝不疑有他,只摇头轻笑道。
“好,那就等忙过了这阵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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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帝的鼎力支持下,熊廷弼没有因为东林党与浙、楚、齐三党之间的党争而“愤郁离辽”,他稳住了辽东的局势,朝廷更是颁布了劝返辽民的告示。因此当正旦来临时,围聚在北京内外以及北直隶地区的流难之民明显少了不少,在锦衣卫和皇城司的共同“治理”下,京师的治安也稳定了下来。原本历史上朝野、百姓皆苦的天启元年,也变成了宫震、朝诡、民宁的泰昌元年。
泰昌元年,正月初一。
“皇上。”朱常洛隐约听见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呼唤着。
“皇上。”这次,朱常洛在听见声音的同时,还感受到一股轻轻的推力。
“什么时辰了?”朱常洛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问道。
“寅时六刻。”声音的主人回答道。
“好。”朱常洛撑起身,在李芩芳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说道:“伺候朕穿衣服吧。”
“嗯。”李芩芳表情、声音皆如常,但绯红的双颊却出卖了她。好在天光未亮烛火如萤。
正旦即元旦,是明代汉族社会的三大节庆之一。届时,百官有年节之假。
明朝的元旦假期是不断延长的。明初,太祖朱元璋非常勤勉,于是一年给官员放三天假,
分别是元旦、冬至以及朱元璋自己诞辰。看起来,明初的元旦假期是有一天的。但实际上对于在京的官员来说,元旦假一天都没有,因为在这天要给皇帝拜年,并举行一系列的典礼,在起居上,比早朝还要繁复。
之后开始延长,嘉靖年间,田汝成《西湖游览志说,“除夕官府封印,至新正三日始开”,也就是说从除夕到初三,一共四天。扣除正旦当天,还有三天。到万历年间,假期又延长了,《明会典·节假篇明载:“凡每岁正旦节,自初一日为始,文武百官放假五日。”不过除夕封印的传统并没有消失,所以官员和皇帝的假期理论上的假期也就从三天延长为了五天。在这段时间里,无论是朝廷百官抑或民间士庶,都有热烈的庆贺礼仪及娱乐活动。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使得大家的假期减少一天的朝贺。
朝贺时,皇帝要五更起,先焚香放纸炮,然后去皇极殿拜天。这一传统是从嘉靖年前开始的。嘉靖初,沿先朝旧仪,每日宫中行拜天礼。后以为渎,罢之。遇正旦、冬至、圣诞节,于奉天殿丹陛上行礼。既定郊祀,遂罢冬至之礼。惟正旦、圣诞节行礼于玄极宝殿。隆庆元年正旦,命宫中拜天,不用在外执事。
也就说,正旦拜天礼是减去常礼之后的简礼,最开始在奉天殿举行。嘉靖九年制定郊祀制度之后,将正旦拜天礼改到了与道教有关的玄极宝殿进行。到了隆庆元年,即位新君废掉了在玄极宝殿举行的正旦拜天礼,改回到宫里举行。但因为这时候,奉天火焚重建,改名皇极,所以此礼就在皇极殿举行了。这个礼制持续了二十多年,直到万历懒政,废一切大礼,不祀、不庙、不朝。
为了一改皇帝在中外臣民心中懒怠的形象,并表明自己锐意进取的精神,朱常洛不仅在万历四十八年的最后一次朝会上,史无前例地为万历年间的“罪人”平反,并决定将这些礼仪全部捡起来。
于国礼中,皇帝至高无上,于家礼则不然。如果皇帝有嫡母、生母、祖母等在世那么新年第一拜就是到太皇太后、皇太后的宫中跪地请安,恭贺新年。但万历皇帝在位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四十八年下来,把这几位在家礼中尊于皇帝的女性全部熬死了,所以朱常洛可以直接跳过这个流程,直接举行岁首朝贺。
朱常洛身着衮龙袍,头戴金龙冕,从乾清宫出发,一路穿过乾清门、建极殿、中极殿来到皇极殿丹陛前。此时,仪仗已经就位:锦衣卫陈卤簿仪仗于丹陛及丹墀之东西,教坊司陈大乐于丹陛之东西及北向。仪礼司设同文玉帛案于丹陛之东。
紧接着皇极门洞开,两位皇子,所有在京大小官员,以及朝鲜、琉球、大西洋等藩属国使臣身着朝服,从左右偏门鱼贯而入,来到丹陛之下,按礼部安排好的次序站定。等挪步之声平息,朱常洛转身走到丹墀正中,面朝皇极殿撩袍下跪,百官亦陪跪。
朱常洛以天子之身,向高天行三跪九叩大礼。百官亦陪行,但整个殿前广场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太祖受命上天,肇兴皇业。成祖中兴宗社,再奠寰区。圣德神功,咸配天地!朕崇敬二祖,永惟一心。今皇业有倾,寰区颓靡。祈天赐弘德,光兴大明,国泰民安!”
礼成后,朱常洛起身后转,又回到丹陛前面对诸臣工。这时,陪跪着的百官已经站了起来。
“跪!”礼部尚书兼鸿胪寺卿徐光启高声疾呼。
“跪!”这一指令被大汉将军们层层传下。
“新年吉祥!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中外、内外、文武,在京百官齐拜皇帝,山呼万岁。
“新年吉祥!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几乎同时,北京以外,全国各大衙门的官员及各地的藩王身着官服,在所属衙门正堂,遥向天子拜贺,行“望阙遥贺”之礼。
“礼成!奏乐!”
明代礼仪繁多,而且行不同的礼需要着不同的冠服,在分祀天地时,往往一日数易其服,但正旦拜天并接受百官朝贺时,就只需要行这一次礼,也不用换衣服。
在京以及地方的官员们在朝贺或望阙的礼拜结束并回去之后,彼此之间也相互往来,遵循着尊卑的原则,行“拜年”之礼。比如学生拜师长则跪拜祝贺,师长回拜就只需要作揖祝贺,而没有师生之谊的官员之间互拜通常是相互作揖。
“拜年”之礼结束后,百官鱼贯离开。回去串户拜年,并组织并参加“跌千金”“饮椒、柏酒”“吃饺子”等习俗活动。有时,会在饺子之类的扁食里面,包上银钱,如果有幸吃到,则预示着来年将会大吉大利。正旦礼后,宫中会赏赐主要由柿饼、荔枝、圆眼、栗子、熟枣等制成的“百事大吉盒儿”给宦官、宫女们吃,以体现皇帝对奴婢们的关爱。
民间的活动倒是没有“皇帝拜天,百官拜天子”这么复杂。但无论如何,“拜年”这个繁琐的活动本身是少不了的。有时,民人因为四处拜年,分身乏术,于是在一些不必亲自登门的地方便改用名帖投贺。明代中后期,“名帖贺年”之风遍及全国的各大城镇,所以很多人都会在门上挂一个红纸袋,纸袋上面写着主人的姓氏,
名为“门簿”,以便接纳名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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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陆文昭离开紫禁城回到自己位于阜财坊的家时,正妻海柔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和丈夫一起,回去给老爹海镇涛拜年了。
“夫君!”海柔热情地迎上去。“咱们走吧。”
“.”陆文昭心头一紧,他还没和海柔说自己将要纳妾的事情。
“夫君?”海柔是一个很敏锐的女人。因此立刻就察觉到了丈夫的不对劲。“夫君,你这是怎么了?总感觉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海柔微笑着问道,满脸都是温柔。
“有一个事儿,我憋了好几天了,觉得还是现在告诉你比较好。”陆文昭决定面对。他原本是可以拖到去海家拜年时,等海镇涛主动提起此事。在这种情况下,她连插嘴的资格都没有,还必须陪出一副落落大方的神采,以展现海家的教养,但陆文昭觉得这对她来说未免太过残酷了。
“路上说嘛。”海柔黛眉微蹙,女人的本能给了她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这样的,柔儿。如果说,我是说如果”陆文昭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我要纳妾,你同意吗?”
“你你要纳妾?”海柔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凝住了。
同志们,新年快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