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冷酷的算计
“你想杀米梦裳?”王安皱眉。“杀心不要这么重。”
“干爹。就算咱们能把米靖文死在崔东厂手里的事情按下来,不让才人知道。但就像您方才说的那样,才人始终是郑宫埋在主子爷身边的钉子。”曹化淳满心担忧的说。
“慈宁宫那边已经布下了最严密的控制,她撬不起这枚钉子的。”王安冷冷地说道。
“干爹!就算郑宫不撬钉子,但钉子也有可能自己弹起来啊。”曹化淳继续劝道:“才人是西厂稽查局的局正。每天都要接触各路暗探发回的一手报告。保不齐哪天就从哪份儿文书里意外知道了米靖文福王党的身份。惊疑之下胡思乱想,然后就像您担忧的那样,因为忧惧而生出行刺王杀驾之心。”
“咱们的天可就塌了呀!”曹化淳的牙齿已经开始颤抖了。
王安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听着。对于侍读出身的王安以及王安的大儿子曹化淳来说,主子万岁爷就是一切。
当王安在西厂看见那份文书的时候,冷汗一下子从脚底板冲到天灵盖。他连训斥魏忠贤的心思都没有,只顺腿踹了魏忠贤一脚,便飞跑着赶往乾清宫了,直到听见殿里娇喘连连,他才稍稍放下心来。随后,王安一面派人到司礼监通知魏朝过来值夜,一面以添置炭火、赏赐女装、布置浴场等理由,暗中给乾清宫加派人手。甚至还给正在行房的区域调来了一队专门“服侍才人”的宫女。直到魏朝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他才回到司礼监问信的事情。
“还有.”曹化淳咽了一口唾沫。“还有魏忠贤!他一天到晚净想着挑事争宠。我觉得,他之所以不先把事情告诉司礼监,就是想要借米才人的刀,干掉崔东厂。”曹化淳言之凿凿。“他就是嫉妒崔东厂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五十鞭子,还能稳居第二秉笔,骑在他的脑袋上。”
“魏忠贤一天到晚就想着往上跳!他根本不把主子爷的安危放在心里!”曹化淳见王安不说话,以为干爹已被自己说动,于是又添了一把火。“您这次把事情给压了下去,说不定下次他又从别的什么地方,把崔文升弄死了米靖文的事情透露给才人。这是防不住的!干爹,防钉子扎脚最好、最稳妥的办法永远是钉子挖出来丢掉啊!”
“做不到。”王安回想起一些细节,快速思考之下,他突然觉得很疲惫。王安向后一仰,瘫在木椅的靠背上。“而且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王安意味深长地说。
“为什么!?”曹化淳向前两步跪到王安面前,把住他的小腿。
“因为.”王安刚想解释,可一对上曹化淳眼中闪烁的急切,他立刻就明白曹化淳在问什么,他赶忙摇头说道:“.别有这样的心思!以前不教你,是因为你没这个能力。现在我要你记住,皇家的家事,奴婢决不能越俎代庖。我当然能派人杀了米梦裳,但主子爷不点头,就一定不能做。在这种事情上自作主张,你就算是应了主子的心意,也会万劫不复。”
“儿子.儿子知道了。”王安那似乎洞穿了自己的眼神,惊到了曹化淳。
但曹化淳的本心仍不改变,他还是想把钉子拔掉。“您只要向主子爷痛陈利害,主子爷一定能体会其中的危险。然后点头的。”
王安叹气道:“我旁敲侧击地提醒试探过了。一开始,主子爷问‘难道不该让她知道?’我便以为主子爷有要处理米梦裳的意思。”
“.”曹化淳点点头想起了王安方才说的“变坏”。
“于是为了确定主子爷态度,我说‘给米靖文换一种死法’。如果换,就是保,如果不换,那米梦裳最好的结果就是去冷宫养老。”揭开真相,米梦裳就有可能变坏,再做枕边人风险就很大了。“但主子爷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我为什么想掩盖。”
“我这时候还不想明说,所以把魏忠贤拉出来。说他居心叵测。”说魏忠贤居心叵测和提议掩盖是一个意思。“主子爷否定了。”
“那不就是说”
“所以我进一步试探。先后摆出‘真相一显,崔文升与米梦裳必有一斗’以及‘崔文升可用’的论调。”王安根本就不是为了保崔文升,他一开始就不觉得崔文升会因为这件事受什么影响。“只要主子爷顺着话,说崔文升确有可用之处,那就可以开始试探‘杀’或‘冷’的问题。”
“可是,主子爷没有评价崔文升,只说崔文升确实杀了人。并说这是他老人家自己引发的。我这才明白,主子爷心中不忍。在犹豫。”王安又叹了一口气。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针工局送过去的裙子太好看了。主子爷好美女嘛,明知道是郑宫送来的,还是照收了。这真是气定神闲,临危不惧,有王者之风啊。”按王安的意思,这些女人就不该收,喜欢美女多选几轮妃不就完事儿了,保证给您办得妥妥的。
“啊?”曹化淳懵了,他不知道干爹为什么在这时候要提到针工局。
“无论如何,主子爷的意思就是不想处理米梦裳,想留着她。”王安不想提那几句让他尴尬得简直要抠脚趾的对诗。朱常洛听不懂
,他可太听得懂了。“我开始明着劝,说可以再断的干净些,这样更安全。主子爷动摇了,他老人家一面说太残酷,一面说要是换个人或许不会这么优柔.”
“然后呢?”王安只停了一会儿,曹化淳便迫不及待地追问了。
“你急什么。”王安在曹化淳的脑袋上收力一拍,然后又怜爱地轻抚了几下。“主子爷问,‘你们也不希望自己的主子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吧?’”王安把朱常洛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他老人家看起来是想让我们拿主意,但给的是不忍的暗示。”
王安继续说:“这时候魏朝插话进来,顺着主子的意思,拿邹大人举例给出了他的答案。”
“什么答案?”曹化淳问道。
王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魏朝告诉他的,皇帝与大殿下之间的对话,告诉了自己最看重的干儿子:“主子爷要大殿下给邹元标平反。”
“这不是要立”皇帝没有元后正嫡,而且恭靖太子妃郭氏已然薨逝,立长是必然的。但亲耳听见这番话时,曹化淳还是很觉得震撼。
“你自己知道就好了。”王安摆手止住他。“总之,主子爷做出了抉择,说亲自去骗她。所以我也选择了有人情的一面。”王安以皇上的决定为前提,接着说:“这也好。郑氏有错,米靖文有错,乃至崔文升都能算是有错,但她什么都没做错,不是吗?就算是皇上不要她了,我也会想办法为她争一条命的。”“儿子还是觉得这样会有隐患。”
“你觉得没用。好好儿办差就是。”王安现在已经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儿子有一个办法。”曹化淳灵光一闪。
王安眉头一皱,他不觉得还有什么好办法可以两全地解决这个问题。可他还是问:“什么办法?”
“学魏忠贤。秘密地把消息放出去。这样.”
啪!
曹化淳的话还没说完,王安就猛地一巴掌甩到他的脸上。
“混账东西!你这是在倒逼主子爷按你的想法做决定。赶着找死啊!”王安又惊又怕,但旋即像是明白了什么。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只是想为主子爷排除身边的隐患。”曹化淳赶忙辩解,连脸都不敢捂。
“不要自以为是!”王安骂了一句之后,语气立刻又软了下来:“你的心就是再好,也不能逼主子爷按你的想法拍板,主子爷的决定只有主子爷自己能改。”
“儿子知道了。儿子知道了。”曹化淳连连叩头,边叩边哭。
王安蹲下身,平视曹化淳,并抬起他的脑袋,为他擦去他嘴角的血迹。“你十二岁净身入宫时就一直跟着我。你有天分,学什么都快,但事情变得更快。七月份儿,先帝爷崩了,主子爷登极,咱们这些猫猫狗狗跟着主子爷一步登天。”
“你也从一个端茶倒水的侍从,飞到了这个人人都得高看你一眼的位置。你有护主的心当然是好的,但不是这种搞法。越俎代庖不行,逼主子爷按你的想法做事更不行!”
“崔文升这条老狗阴狠毒辣,我跟他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可以说每天都想弄死他。他犯事受刑,我什么都不需要说,刑宽就会出于对崔文升报复的恐惧打死他,没有任何证据,我不会有任何责任。但崔文升识时务,知道见狗学狗叫,见人舔腚眼儿。主子爷看重他这点,要留他,用他。所以我就是再厌恶这条老狗,也得亲自叮嘱刑宽谨慎用刑,饶他一命。”
“魏忠贤这家伙看似忠诚老实,实际上比崔文升还要毒。但你说他不在乎主子爷的安危,这是错的。我告诉你,他甚至比你还在乎。你点醒了我,我现在觉得,魏忠贤的想法可能和你是的一样,就是要逼主子爷处理米梦裳,排除掉这个隐患。”
“怎么会.”曹化淳下意识地维护自己的判断。
王安冷笑一声。“哼。崔文升犯了天大的错,遭百官弹劾都没死。只是名头往下降了一位,到魏朝的身后去了,东厂不还由他掌着吗。而且崔文升杀人的事情,魏忠贤问过,主子爷给的答案是‘不在乎,查清楚’,查出来的结果是什么?狗咬狗,崔文升杀的是福王党的余孽!”
“崔文升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失宠,除非福王造反,或者主子爷像先帝爷专宠郑氏那样爱极了米梦裳,否则崔文升屁事都不会有。以魏忠贤的聪明,他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如此一来,为了与崔文升争宠,而挑动崔文升和米梦裳之间的内斗,就只是表象。当时我对主子爷说这话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我现在想通了。魏忠贤就是因为知道了米梦裳是福王党余孽的女儿,所以要在米梦裳还没得幸的时候干掉她!”
“如果不是主子爷毫无预兆地突然造访西厂,直接把人带走,米梦裳当天就会看见调查报告。然后魏忠贤就会将报告的内容,和米梦裳看过报告的事情一齐捅进司礼监。”王安紧捏着木质的扶手。“这混账东西,真有意思!”
“他明明这么讨好米才人的。”曹化淳知道,局正偏厅的装潢可是比厂督的正厅的还要豪华得多。
“西厂稽查局局正兼内
稽司司正,说到底只是一份儿有点儿特殊的差事,这份儿差事只要由妃嫔掌着就行。对魏忠贤来说,谁做没差。他讨好米梦裳和想干掉米梦裳的动机是一样的。都是给主子爷当好狗。”王安示意曹化淳站起来。“但好狗要有主人,不然就是丧家死犬。主子爷出事,魏忠贤的下场比谁都惨。他没有退路的。”
“为什么?”曹化淳又磕了一个头才起身。
“因为他杀了客印月。”王安撑着椅子的扶手坐直。
“客印月死了?”曹化淳还以为客印月只是按规矩拿了一笔钱出宫了而已。
“这事儿要命,所以干爹没让你经办。我现在告诉你,你也别出去嚷嚷。大殿下那边儿只知道是魏忠贤莫名其妙地杀掉了客印月。”王安轻描淡写地说道。
“干爹.”曹化淳眼皮狂跳。他又怎么会听不懂这话在暗示什么呢。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明天我就把事情的原委汇报给主子万岁爷。你把差事办好,不要动歪脑筋。”王安刚起身,旋即又陷想到了什么。他坐了回去,本就皱着的眉头现在挤成了川字型。“.还剩下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魏忠贤究竟是因势利导,还是早有图谋呢。”王安理了理思绪,说道:“如果魏忠贤先通过西厂探子的急递知道了米靖文的死讯,然后才生‘按规矩’将记录呈到稽查局去让米梦裳看,进而引发这一系列的事情,还有可能算是顺势而为,护主心切。可如果是后者,那整个事情就会变得更复杂,甚至事情的起因和魏忠贤的动机都会被推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