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愠穿着单薄的外套,面容苍白,两颊还泛着微微的红,依旧高烧不退,低头在寒山寺寻找,找寻一番无果,冷冽的空气传到嗓子里,呛进肺里,逼的他剧烈咳嗦,未痊愈的小臂上隔着衣服渗出了血迹。
拐角走出来两个上后山的小僧人,谢愠强忍着伤痛,躲到了一根柱子后面,小心屏息,直到那二人离开,才大出了一口气,撑着墙,一点一点摩挲,低头寻找。
清兆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自己视若珍宝照顾的那人,发着高烧,穿着薄衣,在雪地里低头寻觅。
先前失了大量血,本就没恢复好,还发着高烧在这满地大雪的天里呆了许久,谢愠终究是撑不住了,刚打算擡头歇息一下,眼前就一阵发黑,头晕目眩,身体直直下摔,索性摊开手,让自己摔的更容易点。
想象当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满怀拥住,一件厚实的大氅被盖在了自己身上。
谢愠缓了换,眼神清明了许多,来者风尘仆仆眼里带着焦急,面上怒气冲冲。
见他没事了之后,清兆一颗提着的心也渐渐平稳了下来,将他扶到了浮屠塔里面坐着。
谢愠微微垂头靠在了墙壁上,清兆伸手探了探他的头,很烫,心里有些生气这个人这么不爱惜自己,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跑去灶房,拾了些柴火回来。
柴火一燃起来,室内立刻温暖了不少,谢愠想提醒他佛门重地,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嘲讽的笑了笑,没开口。
清兆将他使劲裹了裹,压下了自己的脾气问他
“伤还没好,怎么跑出来了”
谢愠:“我鞭子掉了”
清兆:“鞭子?
谢愠:“嗯,就是打你的那根”
清兆:“......”
“咳咳,不就是一根鞭子,你在这里等着我帮你找”
说完便起身,却被一把拉住,谢愠与他对视
“那根鞭子是我爹亲手做的,我爹死了,我要找到他”
清兆站立跟他对视着,眼前人眼底尽是支离破碎,像是一块玉,再也拼凑不起来了,曾经鲜衣怒马的小少爷,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身落魄。
“好,我们一起去找”
...
浮屠塔在寒山寺一角,靠近后山,地方空阔,独占一方,尤其是在满是大雪的环境下找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的鞭子,更加困难。
清兆把自己的剑给他,让他拿剑翻雪,自己则是取了靴子里一把小匕首,一点点翻看雪里,看到一处冰冻乌红血迹的时候,垂下眸子,将雪重新翻盖了下去。
谢愠身体疲乏,翻了一会清兆就让他坐到一旁看自己找,谢愠昏昏沉沉的靠在柱子上,看雪地里那人穿着一身锦袍,腰带歪歪扭扭,身上本披着的大氅现在盖到了自己身上,正在满脸凝重的翻雪寻找。
不对!谢愠眼神突然凝起,浮屠塔上有人!
“清兆”
“快跑!
来不及了,谢愠忍着疼痛拼命把清兆撞到了一边,二人双双滚到了雪地里。
“铛...”
一把大刀径直砍到了地下,附近的雪花缓缓融化。
清兆扶起谢愠,让他靠到了自己的后背上,后者被内力震到,正在大口大口的吐血。
眼里划过一丝戾气,清兆朝他拱了拱手
“我们与阁下素未谋面,阁下为何出手狠辣”
那提大刀的人,蒙着面,眼神充满了杀气,虽然只穿了紧身黑衣,却浑身发着热气,飘起的雪花没等落到身上便化成了水。
“让开,不然连你也杀”
清兆拿剑跟他对峙,此人内力深厚且身手狠辣,心里暗叫不好
“阁下若是放过他,黄金万两奉上,我也定不会追究此事”
蒙面人不屑的看着他。
“黄金万两,我呸,一股金钱的臭味,谢愠今天必须死”
清兆皱眉:“阁下视金钱于无物,想必是个清高自持之人,为何要对一个身受重伤的小辈下手”
“呵呵,他老子谢不恭当年屠了我张家百余人,又一把烧了他们,让他们都成了孤魂野鬼,现在谢不恭死了,魔教四分五裂,我便杀他儿子来还账”
“前辈莫非是张家当家人张自成,据我所知,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谢愠当时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黄毛小儿,您若是杀了他,岂不是与当年的人做法一样”
清兆顿了顿,冷冽开口
“类..是..而..非..”
“住嘴,今日我本不想杀你,既然你一心求死,我便先将谢愠慢慢折磨死,再将你杀了,让你亲眼看着你一心想保护的人,在我刀下一点一点失去呼吸”
“铛...”
大刀批过,清兆举剑抵挡,被刀气一打,滑出去了三四米,单膝跪地,吐出一口血。
蒙面人冷冷看了他一眼,又劈出去一刀,清兆堪堪挡住,虎口发麻,五脏六腑狠狠震了一下。
“对付你,连招式都不用,找死”
清兆却撑着剑起身,吐干净嘴里的血,讥笑的看着他。
“老王八,你还没见识过我岱岳的凌风剑吧”
“ 遇强则 强 ”
“第一式,凌风剑”
一手挽了个剑花,直直朝蒙面人攻去,却在一半的时候,上下挑剑,将他的衣带挑断,蒙面人恼羞成怒,大刀凌厉的劈了下来。
“无知小儿,便试试我这招大浪滔天,看看你的风究竟能不能掀起了我的浪”
二人“铛,铛...”的过了几招,周围的雪花都被内力击散,清兆的胸口被划了一大刀,血顿时往外涌。
谢愠挣扎着想去帮他,却被蒙面人一脚踹了出去,“噗”的又吐出一口温热的血。
“既然是我们的打斗,先杀了我,再杀他,前辈觉得如何”
清兆随手抓了一把雪,抹在伤口上,后槽牙紧紧咬着,笑意愈发浓重。
“第二式 ,我可告诉你,我们的剑法很厉害,你要是现在跑还来得及。”
蒙面人冷笑一声,直接动手。
二人打的如火如荼,蒙面人感觉到眼前的人招式越来越凌厉狠辣,身上甚至被他划出了几道伤口,不再大意。
清兆灵活的躲避他的刀,看似轻巧从容,心里却警钟大鸣,剑乃器中君子,刀则霸道无比,可谓百兵之胆,眼前人招式狠辣,步步紧逼,苦笑一声。
蒙面人一刀袭来,清兆把剑扔了出去,从靴子里迅速抽出来匕首,绕着他的背拿匕首往他脖子上划过去。
蒙面人微微愣了一下,似乎从来没有见过放弃自己兵器的人,颈边一凉,堪堪一闪,耳朵上冒出了一丝血痕,流下了细密的血珠。
清兆被他的内里震到一边,躺在一旁的雪地里,看着支撑自己往这边走的谢愠,苦涩摇头,无声冲他做了几个嘴型。
谢愠红着眼眶,拼命摇头,眼看蒙面人的刀要将清兆一刀劈开,疯一般冲了出去。
他会哭的,他真的会哭的,求你别死,别死。
冰滑的地面带着两人滑了出去,谢愠的胸口被刮得火辣辣的疼,回头看刚刚大刀劈下的地面,却松了一口气。
清兆跟他一起躺在雪地里,二人侧头对视着,谢愠缓缓闭上眼,清兆却冲他摇了摇头,将手放在手里吹了个口哨。
蒙面人见状不好,使了十成力,把刀直接插像谢愠。
“铛”
一把飞刀将刀击落到一边,一名黑衣男子瞬息间站到他身后,捂住他的嘴,一剑割开了他的喉咙,将死不瞑目的人扔到了一边,与那掷飞刀的男子齐齐跪在清兆面前。
“见过王爷,请王爷恕罪”
清兆连连吐血“起来,咳咳...把我们两个背会王府,这事情不要让别人知道,这附近有条鞭子,将它找来...送回王府...”
“是”
...
谢愠慢慢睁眼,入目是一大片绸缎床帐,被子丝滑柔软,室内奇珍异宝,视线开阔,还焚着淡淡的安神香,床边,床边是自己的鞭子。
他伸出手,想去拿鞭子,一旁靠在榻上的清兆放下手里的书信,走过去把他扶起来,将鞭子塞到了他的手里。
谢愠看着鞭子,沉默不语。
“鞭子给你找回来了,以后我不在可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谢愠擡头看他,清兆坐在床边,胸口裹着草药,脸上鼻青脸肿,却满脸严肃的跟他说话。
没忍住笑了出来
清兆见他这些日子第一次笑的这么开朗,也不由自已的低头跟着他笑,二人笑着笑着,视线便对在了一起,谢愠这才细细打量他,少年的模样长开,有颗好看的唇珠,眉眼不像性格那么随性,反而有些攻略性,任谁第一眼看到都会觉得眼前这人,清贵无双,龙姿凤章。
当今皇上四十有余,宗亲无数,却只两个王爷,一个是战功赫赫被封为王爷,常年镇守边疆,另一个便是年岁十六的胞弟,秦馥王,以国号为封号,足以看出来皇帝对他的宠爱,而这个尊贵的小王爷,不分昼夜的照顾自己,甚至为了保护自己死在别人的刀下。
谢愠突然翻身朝里,背对着他。
清兆笑容有些凝固,不明白为什么他为什么突然翻脸。
伸出一根手试探的戳了戳他,床上的人不仅没回头,反而很凶的问他。
“干嘛!
清兆:“......”他好凶啊。
“那个,谢愠,你饿不饿,渴不渴,你都睡了三天了,我让人给你煮了人参鹿血阿胶花生山药黄芪粥,补气血的,起来吃一点点好不好...”
谢愠:“......”这么多东西真是难为厨子能放到一个碗里了。
伸手将被盖过头,声音闷闷的传出来
“不吃”
身后的人不放弃,似乎脱了靴子上床,趴到他耳边,温柔道。
“那我们喝一点点枸杞桂圆红枣汤好不好,就一点点,十勺好不好”
“九勺?要不就八勺,八勺好啊,八勺吉利...”
谢愠:“......”
“不喝”
清兆急了,趴在他后面摇他,却也不敢使劲摇,轻轻的一下一下,边摇边附带着哄骗的语气。
“那吃几颗蜜枣好不好,我给你买了千年人参,拔根须子放在嘴里没事嚼嚼好不好...”
谢愠:“......”。
这人简直烦的很。
恨恨的从被里伸出脚,猫儿挠一般轻轻踹了他一下,刚想抽回来的时候,脚却被一双暖暖的手握住了。
谢愠:“......”。
他是不是有毛病?
清兆看着他没有穿罗袜的脚,担忧的拿手搓了两下,又脱下来自己热乎的罗袜给他穿到了脚上,严严实实的塞进了被子里,又拿枕头压住了被边,自己跳下床翻了一双罗袜穿上,又坐回了床上,把谢愠往里一堵。
谢愠:“.......”。
算了算了,随他吧
...
谢愠躺在被窝里埋头睡觉,清兆则是坐在他旁边皱眉看着手里的书信。
“咚咚”
门外的丫鬟恭敬问道
“王爷,药好了,要给您端进去吗”
清兆收起手里的书信
“端进来”
房门被打开,谢愠虽然裹到被子里,但冷风还是邪门的往被走,不舒服的往里钻了钻。
清兆蹙眉看着丫鬟,语气生硬道:“放下药赶紧出去,再取两个火盆来,以后手脚麻利点”
丫鬟颤颤巍巍的准备跪地谢罪。
“赶紧出去,没看到有病人”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奴婢告退,奴婢告退”
...
火盆送了进来,屋里的温度又高了几分,清兆从柜子里取了两床被子,一床给谢愠添到了上面,一床搭在了自己身上。
谢愠半梦半醒感觉身上越来越重,越来越热,不舒服的扭了扭,伸出一只手想要把被子掀下去。
一双手突然探出来,把他抓被子的手塞了回去,又使劲给他压了压被子,谢愠只感觉自己被山压住动弹不得,无力出来,便放任自己沉沉的睡去。
....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谢愠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三床被子,被边被压了三个枕头,无奈的揉了揉头,这才知道梦里被大山压的感觉是从哪儿来的了。
一层一层掀开被子,室内热气十足,他只穿着里衣都觉得热的冒汗,下床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温热的茶水。
清兆端着粥刚进来就看到谢愠拿着茶在喝,连外衣跟靴子都没穿,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把粥放到了他面前,自己去床边给他拿过靴子来,低头往他的脚上套。
谢愠看着眼前的一海碗补品,米粒稀少的可怜,唉...
感觉脚底一空,清兆正在给他穿鞋,仓促的把脚收了回来,面上一红,不自在的说:“我自己会穿”
清兆把他脚捏了回来,握了两下,感觉他的体温回升了,没理他,把两双靴子都给他穿好,这才起身。
手一推,一大海碗粥离谢愠更近了,谢愠面无表情的看着清兆用刚捏了他脚的手推粥,顿时没了胃口。
清兆看他不喝自己煮的粥,语气里都带了些委屈。
“是不是还不舒服,伤口还疼吗,吃些东西好不好...”
谢愠:“......”。
唉,伸手将粥转了个面,拿起勺子小口喝起来。
吃了一会感觉胃里有些饱,便放下了勺子,拿着桌上手巾擦了擦嘴角。
清兆看着碗里只少了一点点的粥,有些抱怨的跟他说:“就喝了这么一点,什么时候才会好嘛...”
谢愠不想理他,继续擦嘴。
清兆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严肃:“既然如此,不想喝就算了,先吃饭吧...”。
说完拍了拍手,丫鬟端着菜利落有致的摆满了一桌,然后快速退下。
谢愠擦嘴的手突然僵住,一眼扫过去,鸭血炒猪肝,枸杞炖羊汤,酿红枣,当归牛肉,人参炖蛊...都是些补气血的。
还吃?
谢愠不忍直视的把脸扭过去,清兆急忙伸手把他扭回来,往他盘里布菜。
“呕..”
四天只是喝了些米汤补药的谢愠终于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再擡头就看着清兆的眼神里有些慌乱。
压下了胃里的不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
“我刚醒,吃不了这些东西”
“奥奥”清兆点了点头,一双桃花眼,继续亮晶晶的看着他。
谢愠突然紧紧的拽着桌布,骨节有些泛白。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清兆眨着好看的眼睛看向他,略有不解。
“我知道啊,我有钱有权,你有的我都有,你没有的我也有”
谢愠神情并没有放松,也没有感觉被冒犯,反而语气有些不安的问他。
“那你..为什么..对我,对我这么好...”
清兆刚想回答,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了一点,心里“轰隆”一下,被那个答案惊到了,错愕的看着他,半晌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
“...因为我们是朋友,应该守望相助的,对对,就是这样...”
谢愠没再说话,起身回到床上躺下闭目休息,独留下清兆一人坐在桌边,看着一大桌菜肴,还有他亲手做的补粥。
我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