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愠在王府一连休养了几日,直到跟清兆承诺了无数遍,才得到清兆的松口。
“好吧,只可以在院子里逛逛哦”
清兆给他裹上了大氅,略带哄骗的朝他说:“虽然不比外面热闹,但我这府里也有一点点好玩的地方”
谢愠看着眼前的大片梅林,以及寒冬却流淌的小溪流水,有些惊讶,清兆引着他往前走,边走边说:“这里冬日里是梅林,天暖了便是一片翠绿的富贵竹,两种交错种着,怕互相夺了养分,经常有人来这里施肥,不过中心有处小屋很安静,我们去那里”
二人走走停停,来到了一处小屋面前,说是小屋,周围却没有墙壁,四根柱子支撑着上方的房梁,四面通透,散落些轻纱,坐在里面的人哪儿一方都可以欣赏到梅雪四季之景。
清兆引他走了进去,石凳上被细心铺了层绒垫,桌上摆了一壶酒,几个茶盏,酒在小火炉上温着,清兆给他倒了杯酒,不放心的叮嘱他
“这是梅花混着细雪酿的梅甘醴,只有淡淡的酒味,多的是梅花香,你尝尝,但是别贪杯”
谢愠撚起酒杯,闻着就有股梅花的香气,入口温热,却能感觉到梅花的清香冷冽,只有淡淡的酒味,回味甘甜浓烈。
一杯酒下肚,身子回暖了不少。
清兆见他享受的眯着眼,也笑了笑,跑到一株梅花树边,翻弄泥土,拿了个油纸包回来。
打开油纸包,里面裹着厚厚的梅花瓣,分开花瓣,露出里面肥美多汁的鸡肉,清兆将手拿雪搓了搓,不顾冻红的手,撕了一条鸡腿递到谢愠眼前,看着他傻笑。
谢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来。
伸出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带着梅香的鸡肉鲜嫩多汁,让他食欲大振,忍不住多吃了几口,清兆看着鸡腿周边的肉都被咬下来了,将它放到桌子上,撕下另一根鸡腿给他吃,谢愠吃完后,清兆便再挑着鸡身上好吃的部位给他,自己则把剩余的肉吃了。
谢愠有些疑惑:“你为什么吃我剩下的?
清兆大大咧咧摸了把嘴:“你是病人,好的给你吃”
谢愠挑了下眉:“那你为什么不再做一只鸡?
清兆一愣,憨憨的挠了下头,“我忘了啊,嘿..”
“咯哒咯哒..”
一只木质的机关鸡迈着步子到了桌子边停住了,清兆取下上面的纸条,谢愠好奇的看了一眼,清兆立马将纸条双手递上,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谢愠:“......”
清兆取了片梅花瓣,放到原来放纸条的位置上,拧紧了发条,机关鸡“咯哒咯哒...”迈着小碎步朝着一个方向过去。
“秦太,虞公,梅访”
...
片刻后,两个人踏着大雪梅花从林中而来,一人身着粉色大氅,施了淡淡的妆容,细细的柳叶眉,淡红的口脂,与这梅花相得益彰,一人黑衣白玉冠,着素白大氅,尊贵清冷,高情逸态。
二人落座后,只轻轻看了谢愠一眼,便自觉斟酒。
虞美吸了一口梅干醴,缓缓送入嘴中。
“今夕少愉乐,起坐开清尊,举觞酹先酒,为我驱烦忧”
秦楚缨待他说完同样接上。
“梅雪堪为酒,东来酿几多,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清兆看着孤零零的谢愠,凑头过去,哈了几口热气到他脸上解释道:“这是我们三人约定的斗酒令,每次来着梅林饮酒,必定要每人说一句带酒的词”
顿了顿,讨好道:“你先说,你说完我再说”
虞美在一旁听得,“哼”一声将杯子搁到了桌子上,翘着二郎腿看着七零八落的“叫花鸡”。
“秦兆兆,你个没良心的,也不给我做个鸡吃”,话念一转,笑盈盈的看着谢愠
“酒喝了,鸡吃了,谢公子不说个一两句”
谢愠没问他怎么知道是谁,看这二人气度不凡,定然不是普通人,更何况能跟当朝小王爷一道稀疏平常般相处,心里渐渐浮上了一丝阴霾。
仰头喝了一杯酒,目色微沉。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说完这句话,秦楚缨有些怪异的擡头看他。
清兆咳了一下,“玉壶寄青丝,沽酒何来迟”,“二位迟到了,不该自罚几杯吗”
虞美爽朗一笑,举起酒杯,连连罚酒三杯,秦楚缨挑了下眉,同样喝了三杯酒,搁下杯子,托腮看着清兆。
“古有金屋藏娇,今有小叔叔梅林藏娇,好兴致”
清兆没回他的话,只是手执酒壶给他们三个斟满了酒。
“大师兄他们走了吗”
“走了”
清兆斜眼看他:“那你为何没走”
行缨看了眼谢愠,示意清兆跟他到一边说话。
清兆不放心的叮嘱他们。
“我去去就来,阿虞你别灌他酒”
虞美倒是没跟过去,等二人的身影离远了后,给谢愠跟自己满了杯酒。
一口饮下,感叹一声
“这梅干醴真是回味无穷啊”
谢愠把酒喝了,默不作声。
虞美撩了下头发,伸出一只手撑着头,腰身一软冲着他。
“魔教教主过世,魔教群龙无首,少教主被人暗杀,护法承怀接手魔教事务,魔教内部乱做一团,多人叛出魔教,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我听说少教主没有死,而是被一个友人救下,那友人为他掏心掏肺,险些陪他一起死了,就是不知道这后续如何呢?
谢愠擡了擡眼皮,用手指摩挲着杯边。
“武林大会后,我武功尽失,休息了好几日,承叔安排我为魔教的商铺打点,再收到消息就是魔教大乱,待我赶回去的时候,我..我父亲,已经过世...当时的魔教已经乱了,我年纪尚小不能服众,承叔又不在身边,我追着一个可疑的人,中了埋伏,躲在了一辆米车里,到了长安,那伙人追了过来,贴身暗卫全都护我而...死...我受伤逃到了寒山寺,伤势过重遇到了清兆,他出手救下了我..”
虞美冷哼一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谢愠歉意道:“我的鞭子,是我的父亲亲手所做,我去寒山寺寻找的时候,被父亲的仇人追杀,清兆...又一次救了我...这时候我才知道他是当朝的小王爷”
虞美的眉目稍微柔和了下,转身回去,看着四方寒梅满地大学,淡淡道
“当朝小王爷万人宠爱,从小锦衣玉食,心思单纯,重情重义”
谢愠眸子暗沉,微微低头掩盖住了里面的诡谲风云。
“我明白了”
...
清兆听完行缨说的之后,凝眸看着他,片晌叹了口气
“皇兄年纪大了,谁都不信了”
视线扫到谢愠后,调整了一下心情,面带笑容的朝那边走去。
看着谢愠之前轻松的神情消失了,只是一副冰冷,比起满地的大雪有过之而无不及。
皱了皱眉,有些生气的看着虞美
“你俩说什么了?
虞美翘着腿嗑瓜子,随意道“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刀枪棍棒,四书五经...”
“你说是吧谢愠”
谢愠头都没擡
“是”
清兆有些捉摸不透,但是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便下了逐客令。
“去去去,别打扰病人休息”
虞美拍了拍手,跟着行缨离开了梅林。
清兆看着谢愠的脸色不太好,以为天气太冷了,想拉过他的手给他暖一暖,后者却抽开了,并且后退了一步,清兆有些泄气,朝林子里吹了声口哨。
一匹白马从林中踏雪而来,马鞍是棉坐的,冬天坐上去也是柔柔暖暖的,清兆没有给谢愠拒绝的理由,打横抱起他来圈在怀里,拍马就走。
...
室内烧了几个火盆,火盆里烧的松碳,空气里夹杂了些醇厚的松子味,谢愠率先下马,清兆朝马指向梅林那边,马便蹄子一扬,自己“哒哒哒”的跑了回去。
清兆进去后就看到谢愠蒙着被子不说话,害怕人给捂坏了,就给他掖了掖被子,露出一张绝色无双的小脸。
谢愠还在被子里嘟嘴生气下一秒就被拉开了被子,嘟起的嘴都没来的及收回,那人偏偏没看出来他的窘迫,甚至拿戴着镯子的手戳了戳他的腮,笑道
“小气包”
谢愠:“.....”讨厌啊啊啊......
清兆将他从被子里扶了起来,靠坐在床榻上,仔细的拿被子给他裹了一圈,这才开口问道
“阿虞跟你说了什么话,我不知道,我也不会逼你跟我说,但是你只要知道,相信我,我不会害你就好啦”
谢愠没理他,心里默默的想着,我不怕你害我,我怕的是我害了你。
“等我伤好了就走”
清兆道:“魔教现在很混乱,你回去不安全”
谢愠眼里闪过沉痛:“杀父之仇,不得不报,魔教大梁,不得不抗”
清兆哑口无言,“我...”
“走可以,但是你必须让我的暗卫保护你,你自己回去也不安全,更何况你整顿魔教也需要几个得力的助手,小四,小五,就是那天寒山寺的那两个人,我让他们保护你,好不好”
谢愠定定的看着他,想从里面发现什么,却败在了对方眼神里的温柔怜惜,仓促移开了视线。
“..好”
接下来几日,清兆遣人给他找来了大量奇奇怪怪的材料,不知道捣鼓什么,又怕谢愠无聊,给他找来了很多有趣的书。
二人便一个倚在床上看书,一个捣鼓材料,到了吃饭的时候,清兆就陪着他一起吃些奇奇怪怪的补药。
又过了小半月,谢愠开始下床练鞭子,清兆有预感谢愠很快会跟他提走的时候,通宵点烛火将手里的材料制作完。
...
谢愠练了一上午鞭子,出了一身汗,穿着一身薄衣却没有感觉寒冷,身上的力量都开始恢复,下了教场回房间,就看到桌子上一个大的木箱子,清兆正伏案奋笔疾书。
见他回来之后,开心的喊了一声,让他等下,继而把手里的东西写完交给他,拉过他来到桌边坐下。
桌子上的木箱子内里装了旋钮,打开之后两边是三层收纳格,下方还有个更大空格子,里面密密麻麻的塞满了东西。
清兆指着他手上的纸,一个一个拿起来给他介绍。
“阿愠,你看这个小包是蒙汗药,我给你准备了十包,没事就带两包在身上,这是回血丹,吃了后可以补气血,这个是金疮药,抹在伤口上止血,这些是我特制的绷带,包在伤口上通气,不会把伤口捂烂,上面有特殊的药,我把他跟绷带一起打湿晒干,可以更好止血,这个是霹雳弹,打不过的时候就丢两颗下去,这是硝石做的,威力很大,不过要小心佩戴,我给你准备了特意的佩囊,就在这
清兆给他介绍完了上面几层,又拉过他介绍
“这是机关弩,小巧精致,却一点不输于大的□□,上面涂了毒,解毒药我放在以把人的血肉勾出来,你戴着我特制的腰带,随身戴着,腰带我给你准备了好几个不同颜色的方便搭配衣服,这是玉珠,别看这只是一颗玉珠,内里可藏着玄机,含在嘴里可解百毒,这是我从皇宫里拿来的,世间只有三颗,若是你遇到危险武器都被人缴纳了,这个他们肯定注意不到嘿,再看这个,这个......”
清兆介绍了半个时辰才一一把它们详细介绍完,有些不好意思的把箱子合上,“说的有点多,你要是没听明白的就看看纸,我都写在纸上了”
谢愠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手里几十页的“纸”,点了点头。
清兆继续叮嘱他:“有危险就让小四小五上,他们武功很好,从小习武,被挑选出来的人,专门保护皇室”
突然想起来还有个东西没给他,恍然大悟的拍了拍头,将一个桌子撸上了他的手腕
“这是袖里剑,我仿照暴雨梨花针改的,根根都有剧毒里面有七十八根短尾针,用完了就让小四小五给你做针,东西有点多,别嫌麻烦,你这次回去危机四伏,保护好自己,我有时间就会去找你...”
谢愠注意到他给自己戴镯子上时,白嫩指肚上的密麻针眼,心里柔软的好似天上的云,飘飞的白雪,温暖的棉花,像春江水暖百花盛开,万千情绪归于一处。
没再掩盖自己的心情,将眼前喋喋不休的人一把拥入怀里,头埋在他的肩膀里,哽咽道:“阿兆,谢谢你,谢谢你...”
清兆眼神动容,慢慢擡起双臂,回身拥抱住了他,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轻轻吻上了他的发丝。
“保护好自己”
....
纵使再不舍,谢愠走的那日,清兆还是摆出了笑脸,不让他看到一点难过。
二人站在长安城门口,无声而视,清兆想说点什么,但是不管什么话到嘴边都感觉很难过。
“驾驾驾...”
“吁..”
行南从马上焦急的对他喊到:“小王爷赶紧上马,王上要斩胜亲王”
清兆大惊,来不及思索,飞身上马,急匆匆而去,只留下一句话飘在风里。
“阿愠照顾好自己...”
谢愠看着马上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回首环顾了一眼繁华的长安城,依旧人声鼎沸。
“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