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话,却脚下一个不稳向前栽倒下去,司徒雪下意识伸手去扶,不想对方竟一下子扑到了自己怀中。
“你……”司徒雪一愣,“你没事吧?”
容浅陵缓缓擡起头来,斜睨了他一眼:“都说了没醉,本公子酒量好着呢!”
他这一仰头,眼角带着淡淡的红晕,双颊飞霞,面若桃花,浓黑的瞳仁中含着淡淡水汽……竟比女子还好看之极。
瞪的一声,司徒雪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待回过神来,他猛地一把推开趴在自己胸膛间的男子,但见对方身形不稳的直直向后倒去,又赶忙的再伸手去扶,那模样,端的是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容浅陵本来只是身子打晃,眼前模糊,思绪却还清明的很,但是经过这一来一去的摇晃,大脑都有些不清明了,他使劲儿的甩了甩脑袋,方才站稳了身子,大声招呼自己的小厮:“把本公子的马牵过来。”
小厮为难道:“公子,您喝醉了,怎么能骑马!”
浅陵好酒,此生目标乃千杯不醉,奈何体质问题,这酒量如何也练不出来,因此最是不耐旁人说自己喝醉了这样的话,此时三番两次听人提起,无意识的就有些赌气,自己摇摇晃晃的往院门外行去,解开了木桩上的马缰,
裴烨放了一锭银子在竹桌上,和司徒雪跟了出去,就见那个身形瘦削,半身风骨的男子,正在吃力的往马背上爬,却是尝试了半晌都未能成功。
容浅陵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俩一眼,最后视线落在裴烨身上,语气里隐含着几分状似撒娇的意味:“阿烨,过来帮我一把。”
裴烨点了点头,迈步就要走上去。
“我来吧!”司徒雪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时有些异样,还未及思考,他抢先一步走到容浅陵身边,单手将他拎上了马背。
容浅陵意识模糊间,还不忘顾及形象的理了理衣襟,然后在众人未及反应过来之时,他单手狠狠的拍了一把马屁.股,骏马长啸一声,如离弦之箭般飞奔了出去。
“容浅陵——”司徒雪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跟在后面追了几步,奈何那马儿跑得太快,一眨眼便奔出了老远。
“我们跟上去,浅陵他不会武功,若是摔下来就麻烦了。”裴烨一边说,一边解开了另外两匹摔在木桩上的马。
二人征战多年,马上功夫了得,不一会儿就追上了容浅陵,他们也不阻止,只是留意着对方不至于摔下马背,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骏马疾驰在城郊的路上,初夏的凉风迎面而来,一时吹散了不少酒气,三人行至行至城郊十数里处,见前方一队人缓缓的走过来。
容浅陵这会儿酒也醒了不少,他拉住缰绳停了下来,裴毅二人见状也纷纷停驻,待那群人走进了,方发现是一队逃难的灾民。
那群人男女老少皆有,身上穿着褴褛,露出来的皮肤脏污枯瘦,其中一个妇女抱着个襁褓婴儿,那孩子也瘦的厉害,面色却通红的,嘴里发出虚弱而断续的哭声,然而妇女却是不去看他一眼,只是麻木的跟着队伍缓缓行进,一双浑浊的眼中透出浓浓的绝望来。
容浅陵从马上下来,一把拦住了那妇人:“你这孩子生病了。”
妇人擡头看了容浅陵一眼,继而又沉默着低下头去。
容浅陵这人虽然嘴上厉害,但是心肠却好,他身为一个大夫,有着绝对的仁心,最是见不得有人被病痛折磨,当然他讨厌的人除外,这会儿拦住那妇人就不让她走了,说道:“大姐您停一停,我要给他医治一番,再耽搁下去,这孩子就危险了。”
女人见他目光真切,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着说:“即便医病好了,没有食物,早晚还是……公子让开些吧,我们要掉队了。”
容浅陵忙说:“你把孩子给我,我让人给你备吃的。”
女人犹豫了一下,没有将孩子递给容浅陵,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民妇这是遇见贵人了啊,公子若能医好了小儿,民妇就是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会报答您的啊!”
“跪什么跪,你快起来。”容浅陵生性不羁,最是不爱这些虚礼,忙的伸手拽了妇人起来。
容浅陵给小孩喂了点随身携带的药,然后让那妇女抱着孩子坐在自己的马上,吩咐自家小厮牵着马,自己则缓缓的步行在路上。
裴烨和司徒雪下了马陪他,裴烨看那妇女不安的坐在马背上,问道:“你们是从何处来的?”
女人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与自己说话,她,“民妇家在西北的栀云山脚下,那里今年大旱,春庄稼都死了,湖里也干涸了,村子里很多人不是饿死就是病死,我们没了办法,这才离开了家乡。”她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眼中落下了混浊的泪水。
“你的家人呢,怎就你和这个孩子?”司徒雪心中感慨,忍不住问了句。
“……”,妇女沉默片刻,含泪看着怀中嗷嗷待哺的幼子,语无伦次道,“民妇家中本还有个公公,春旱时候生病去了,夫君他……我听说今年初夏,南边的将士们回来了,可是他,他却……夫君他再也,回不来了。”
裴烨心中一震,看着女人泪眼婆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流民四起,朝野动荡……这样的情形,与数百年前的赵姓王朝时,又有何区别?
等他们回到京城,便看到那群难民正坐在城门脚下,几个士兵在那看着,不让他们进城去,那些人都是这个妇女的同乡,见她抱着孩子坐在高头大马上,一时间都眼露惊诧,有人想要冲上来,却被拿着长.枪的士兵给压制了回去。
进城后,容浅陵找了家客栈让那对母子住进去,又给孩子看了病,裴烨先回去了,并不知道他们后来是如何安置的这对孤儿寡母。
第二日恢复上朝,裴烨上午给太子讲授为君之道,那孩子神情懒散的听着,估计也没放到心上,裴烨看着少年,心中不由想起昨日看到的流民,心中气闷失落,半晌他心中一动,说道:“殿下,下午我们出宫去看看吧!”
晏江引本来满脸的无精打采,听见这话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出宫?你要带本殿出宫?”
裴烨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太好了,本宫早就想出宫瞧瞧了……”竟是兴奋的一把抓住了裴烨的衣袖,只是这欢喜不过三秒,他顿时又垂下头来,“可是父皇母后定然不同意本宫出去,你能做得了主吗?”
“微臣会去向陛下请旨,”裴烨垂眼看了看那紧紧拽住自己衣袖的葱指,“还望殿下此时能集中精神听课,若不能按时讲完今日课程,此事便要延误了。”
晏江引打量了裴烨一番,明明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却不知为何,他好似从对方的面上读出了胸有成竹,“好,裴大人快些讲吧,咱们早些学完了今日的课,也能早些出去。”
结果接下来,晏江引用几乎过目不忘的速度,背下了今日所有的课程,裴烨所讲的每一个知识点,也都对答入流,上午的课程结束,少年就催促着裴烨去见他父皇。
裴烨很快就得到了重真帝的首肯,他回到东宫,却见太子已经换了一身便装,正在殿外走来走去的,看见他过来,几步上前:“如何了,父皇他可答应我出去了?”
裴烨估计这孩子是从出生到现在都不曾出过宫,才会这般的紧张期待,他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允了,说天黑之前让臣送殿下回宫便可。”
晏江引紧绷的小脸一瞬间明媚起来,那眉开眼笑的模样,简直让天地都为之失色,裴烨心中感慨,这般动人心魄的容颜,生在一个男儿的身上,也不知是福是祸……
“裴大人,咱们现在就走吧!”晏江引没有发现裴烨的异样。
裴烨说道:“下午再去。”
少年显然迫不及待,当下不满说:“现在去吧,我还不曾尝过宫外的美食,现在去正好在外面用午膳。”
裴烨想了想,觉得此时出去也和规矩,还免得自己下午再入宫来接,于是就同意了。
因为这回带着太子,所以他们是坐马车出来的,及至宫外,晏江引便掀开了窗帘兴致勃勃的往外面看,那模样,真是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待看到陌生的东西,就回头问裴烨。
少年凤眼微微上挑,嘴角含笑,一双黑琉璃似的眼仁中仿佛盛了漫天的星子。
裴烨看他这模样,不由问了句:“殿下之前不曾出过宫吗?”
太子想了想,说道:“大概很小的时候出来过一次,已经记不清了……听宫里的老公公说,本宫那次出来差点没了命,大概这就是父皇母后不许我出宫的缘故吧!”
少年说着这样的话,面上却无半分恐惧害怕,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裴烨心道,若不是真的胆子大,大概就是没心没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