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老太师听闻此话, 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可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天子开恩, 他知道自己这儿子,是难以保住了。
重真帝最后看了一眼瘫倒在殿下的父子俩,缓缓开口道:“将元慎之送京压入天牢,秋后问斩。”
按理说这事情最少还要追究一个作案动机,但是重真帝显然没有再查下去的打算, 朝中知道原因的大臣或许也有不少,却没有一个人敢提及。
想当年,长安城中, 容侯府里的大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容色倾城谁人不晓,还未及笄, 便已誉享京华,提亲的人踏破了侯府的门槛,然而这容家小姐, 满心所系却只一人, 本已是私定了终生的, 只是后来帝王微服,惊鸿一瞥之下, 看中了她……
之后一旨降下,女子入宫为妃,而今多年过去,容家小姐已是集万千荣宠一身的贵妃,儿子更是当朝太子, 而那个男人,却是哀哀坟头,长草凄凄,不知这世间,能有几人,还记得那清俊容颜、修雅身姿!
发生这样的事情,行宫人心惶惶,哪里还有人有心思参与什么秋围,重真帝干脆一声令下,结束了这次活动。
裴烨心中存了许多疑虑,只是却无从解答,便只能暂且放下。
行刑之日定在立冬的前一天,这一日天色阴沉,乌云罩顶,容太师数次请求之下,终于被允许到天牢见儿子一面。
通过重重的狱门,终于行到了天牢深处,容色沧桑的老人看着斜躺在墙角的年轻人,轻轻的开口唤道:“慎儿。”
角落里的人,头发蓬乱脏污,纠结成团,身上白色的囚服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不过一月而已,已经瘦到了行销立骨的程度,他本来静静的躺在那里,听见声音微微蹙了蹙眉,睁开了双眼。
元太师命狱卒打开牢门,步履凌乱的走了进去,眼中满是痛色:“我的儿啊,你受苦了!”
“父亲!”元慎之轻声道,“听他们说,明日就是……行刑的日子了。”
“你这孩子,怎么那般冲动,当年为父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能为人严谨慎重,可你却是三个兄弟里,性子最急躁的一个……”元太师也不顾身上华贵,随意的席地坐下,一双历经沧桑的眼中布满了无奈和恨意,“明日行刑之前,为父安排了人救你,届时你随机应变。”
元慎之一把抓住父亲的手:“行刑之日,皇帝一定会派很多人看守,就算派人前去,只怕也是自投罗网,父亲你……还是算了吧,在这紧要关头,元家再也不能冒险了。”
“我元家如果的形势,皇上还不会怎么样,这些你不用担心,现在好好吃些东西吧,明日好有力气。”元太师挥了挥手,身后的管家忙将食盒里的东西都摆了出来。
元慎之沉默了一下,执起筷子缓缓吃着,手却带着微微的颤抖,元太师看的心中不是滋味,半晌说道:“儿啊,若你有何闪失,为父定不会放过那些害你的人,容家裴家,还有那个女人和他亲生的贱种,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父亲,没能为大哥报了仇,是儿子没用,当年若不是那女人,大哥也不会死,娘她也不会因为伤心过度而……”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想起曾经种种,恍如一场大梦,恨意喷涌到眼中凝成了蛛网一般的血丝。
元太师微微低着头,一阵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狱卒的催促之声,他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来,最后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步履蹒跚的走了出去。
立冬这日,天上飘起了细细的雪,寒风刮的人皮肤生疼,众人静静的等着行刑时间的到来,当刻漏流尽时,行刑官丢出手中的刑令,壮硕彪悍的刽子拎起酒坛含一口酒,尽数喷到寒光闪闪的大刀上,继而双手举起利器,就要砍下去,高台之下的百姓一时间都闭上了双眼。
却在这时,场中陡生异变,一群身着便装的人从人群中越上高台,行刑官面色惊变,大声的喊道:“有人劫法场——”话音未落,维持秩序的官差已纷纷围了上来,打斗之下,一时鲜血四溅,染红了地上白雪,围观百姓嘶声尖叫着四处逃窜。
跪在地上的元慎之见状,从地上站起身来,不顾一切的往下跑,几个便装男子脱身上来护住他,裴烨站在远处的转角,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眼看着对方就要突出重围,他擡起手中长弓,没有半分犹豫的射了出去……
场面陷入了一瞬间的静谧,裴烨看着那个身着囚服,颓然倒下去的男人,眼中情绪莫名,想起昨日重真帝将自己叫到书房最后说的话,“明日你暗中看着,不论如何,决不能让他活着出了刑场!”
重真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透着从未有过的冷厉,当年的事情,裴烨大略知道一些,但今日出手,却不单单因为圣命,只说元家对太子的杀意和这些年来鱼肉百姓,残害忠良的行为,这元慎之便没有让他手软抑或同情的必要。
裴烨收了弓箭,悄无声息的离开刑场,中途在一处别院换了身衣裳,踏着细雪慢慢往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这个冬天,不管朝中如何暗流涌动,但是表面看来,还算风平浪静。
今年的春节,过的一如往常,入了春日,万物渐渐复苏,然而春寒更胜。
殷亭素让暖秋搬了凳子到窗台边,开了窗子借着外边的光亮缝衣。
暖秋坐在一旁挽线,看着自家小姐悠然恬淡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小姐,您如今手艺真是越发好了,这衣裳将军穿了,定会喜欢的。”
殷亭素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内里透着掩藏不住的幸福,她擡头看了看外面天色,说道:“这个时辰,他早该下朝了,为何今日还未回来?”
“是呀,眼看着这天色,似是要下大雨了呢。”暖秋喃喃着说,果然不出一会儿,外面就下起雨来,起初淅淅沥沥,不出一刻,竟成了倾盆大雨,犹如瓢泼一般。
殷亭素看着窗外的大雨,眼中露出几分担忧。
“小姐,您去内间吧,这雨都飘进来了。”暖秋收拾了手上的东西,就要去关窗户。
“秋儿,你去拿两把雨伞过来。”
“啊……”暖秋回头问道,“小姐您要出门吗?这么大的雨。”
“将军他今日出门未曾带伞,我去外面看看。”
“小姐,您别处去了,今日天冷,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好,”暖秋眼中透着担心,“小姐您若不放心,让奴婢去吧!”
殷亭素听她语气紧张,心中泛上一股暖流,浅浅笑道:“自嫁入将军府来,我觉得自己的身子可好多了,秋儿你放心,我不会生病的,你去拿伞过来。”
暖秋见她执意,只好答应了,不情不愿的跑去寻了两把纸伞来,将军府里面积广阔,主仆二人出了院子,光是走到前院都走了半天,路过花园的时候,一阵利风吹过来,殷亭素不防之下,竹骨的雨伞竟被吹翻了过去,一旁暖秋见了,匆忙的上去遮住了主子,虽然动作很快,但奈何风急雨骤,身上已湿了大半。
殷亭素擡手抓住暖秋的手,急道:“秋儿,你莫光顾着我,你身上都淋湿了。”
暖秋摇头道:“小姐,我没事儿的,咱们走快些吧,这伞太小了,咱们去前面的亭里避避雨。
“嗯。”殷亭素点了点头头,正打算走快些,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锦绣银靴,继而耳中传来底淳熟悉的声音。
“雨下的这般大,跑出来做什么?”
殷亭素匆忙擡头,就看到裴烨高大挺拔的身子立在自己面前,男人身上穿着款式简单的白色锦衣,同色腰带,翠碧环佩,手执一把楠竹大伞,八风不动的立在那里,除了衣摆微湿外,浑身上下不见半丝狼狈。
“夫君!”她愣愣的这么唤了一声,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暖秋见状在一旁道:“将军,小姐说雨下的太大,怕您不曾带伞!”
裴烨伸手将殷亭素拉到自己的伞下,对暖秋道:“你先回去吧,让人备些热水。”
“是。”暖秋应了一声,右手举着伞,左右提了裙摆转身向来路小跑而去。
殷亭素安静的站在裴烨身侧,方才还感觉风利雨寒,春衣不胜,慌乱的不成样子,这一刻却觉得安心又温暖。
裴烨虽然阅人无数,却很少知道女子心思,也没去想女子心思,他见雨下的大,擡手揽了女子的肩膀以防对方淋湿,继而淡声说道:“回去吧!”
二人到了院子,暖秋已备了干爽的布巾放才一旁,见他们进来,匆忙的拉了自家小姐到一旁给她擦头发,一边动作一边小声埋怨道:“小姐,就说让你别出去吧,你非要出去,这下可好了,春雨这么凉,若是受寒了可怎么办?”
殷亭素安静的坐在一旁,悄悄擡头看了一眼外面的裴烨,隔着屏风只能看到个挺括的背影,心中一时有些懊恼,今日弄的这般狼狈,不知道夫君见了会否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