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我并非想让你杀人性命,只是你将来要走的路,会远比现在艰难千百倍, 若总是心软,又如何能……”裴烨低低的叹了口气,这些话他其实并不想说,可又不能不说,“殿下肩上担负着大晏江山的未来, 终该坚强些才是!”
“你总是提起我的责任,”晏江引缓缓擡起一只手,盖在自己有些刺痛的双眼上,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就算如此,心里还是会难受啊,裴大人, 我是不是……很没用?”
“……殿下。”裴烨想看看少年的表情,然而那只洁白如玉的手遮挡了对方面上所有的颜色,还未想好该回些什么, 又听那年轻好听的声音低哑道, “若有一天, 我让你失望了,你是不是会离开我呢?”
裴烨微垂眼睑, 敛去了内里淡淡寥落:“这世间,没有谁是能一直陪着谁的,殿下终归有一天要长大,到时候,就不会需要微臣了。”
“是吗?”少年单薄的身子僵硬了一下, 又缓缓的放松下来,声音里面甚至带了几丝笑意,却让听的人心中不是滋味。
不知什么时候,宫侍进来点了蜡烛又撤走了晚膳,裴烨擡头看了看天色,回头说道:“殿下好生歇息,臣告退了。”
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突然坐了起来,“你……能不走吗?”晏江引看向裴烨的眼神,带着几分脆弱,几分希冀。
裴烨张了张口,那一刻很想说好,可出口的却是一句“时辰已晚,不合规矩……”的场面话。
晏江引偏过了头去,微垂的眼睫掩藏了满心失落,继而淡声道:“那你退下吧!”
裴烨站了一会儿,终究转身义无反顾的走了出去,行到殿外的时候,看到小福子,低声吩咐了些什么,就离开了。
快步回到自己的住处,裴烨换了身夜行衣,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夜色之中,及至隐蔽处,他放了个特有的信号弹,片刻便有个黑衣人从暗处隐现出来。
“主子。”来人单膝跪地,恭声唤道。
“情况如何了,那些人可有动静?”
“启禀主子,就在半刻钟之前,我们的人看到元家的二公子出了屋子。”这群暗卫是裴烨私底下花了心血培养出来的,虽然各个都极为厉害,但毕竟人数有限,加上这行宫内守卫森严,行动起来仍旧不易,裴烨事先圈出一些有可能与今日刺杀之事有关的人,让他们盯着,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然他们发现了蛛丝马迹。
“元慎之……竟然是他,”裴烨神色一沉,“详说。”
“元慎之出去的时候,与一个黑衣人见了一面,我们的人跟上去,发现他将一些东西交给了那人,对方内力很深,我们担心被发现,就没敢靠太近,因而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那人现在何处?”
“属下无能,并未抓住他,只是后来发现一小队人企图从行宫南边的宫墙潜出,那些人身穿行宫侍卫的衣服,之后我们又在一间废弃屋内寻到了数个被剥了衣服的侍卫,属下想办法引来了卫队,故将那群企图逃跑的人扣了下来。”
今日之所以让司徒雪散播那些消息,不过是为了使对方放松警惕,果不其然,到了入夜,对方就有了动作,说来也是甚为谨慎的,可是行凶之人万没想到,这暗处到底有多少眼睛盯着他。
裴烨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右手掌心,可惜的是方才耽搁之下,错失了良机,竟没有找到实质性的证据。
“你亲自去盯着他。”裴烨最后吩咐了这么一句,然后运起轻功到了暗卫之前说的那人会面的地方,企图再寻到些可靠的线索。
片刻便到了那地方,正是行宫南边废弃的一处阁楼下,裴烨从怀中掏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瓶,拔开瓶盖的时候,有一只闪着荧光的红色小虫飞了出来,这小家伙是容浅陵养出来的,取名叫做血灵,取这名字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不过是这东西以血为食,又略同灵性。
浅陵当初养成也就三只,最先送了裴烨一只,之前一直不曾用过,不想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裴烨掏出个哨子吹了几下,那哨子并未发出声音,但是小小的飞虫却仿佛收到命令一般,在阁楼下盘旋了一会儿,又回到裴烨面前停顿片刻,继而向着一条小路飞去。
血灵虽然体型细微,但飞行速度极快,裴烨运了轻功跟在它后面,不出一个时辰,竟回到了长安城中,眼看着小虫在一家客栈外面停顿了一下,然后顺着二楼的窗户飞了进去,裴烨跟着跃上二楼,将窗纸挑开个洞,看到床上躺了个人,那人身上穿一身灰色布衣,脚上鞋袜未褪,想必不过是落脚小憩。
他用佩剑剑尖轻轻挑开窗拴,开窗时本已是极为小心,然而对方警觉性太高,还是发现了这小小异动,即刻从床边抓起武器一跃而起。
眼见对方发现了自己,裴烨干脆一掌推开窗户,跃了进去。
一时间兵戈相撞,在幽寂的夜里发出清泠之声,对方出手狠辣,招式诡异,迫得裴烨也不由凝重了神色,几番对打之下,裴烨抓准一个空隙,左手运起真气击打了过去。
对手反应极快,立马闪身相让,却不想裴烨这凝满了真气的一招竟不过是虚招,等男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裴烨一脚踢中了下盘,顿时一脚失重,摔在了地上。
男人额头瞬间渗出了冷汗,然而生死面前,只能强忍疼痛起身再战,裴烨心里倒有几分佩服这人的身手和毅力了,被自己那凝聚真气的一脚踢中,估计腿骨已碎了大半,竟然还能一声不吭的爬起来,倒也真是条硬汉……只是心中这么想,手上却无半分留情,锋利的佩剑已经架上了对方的脖颈,只要他愿意,少一用劲儿,就是金身罗汉,也能血溅当场罢。
点了对方穴道,伸手搜查一番,果然在男子身上搜到了一封信,裴烨拆开扫了一眼,面上神色冷峻,回身之际,只一掌便劈晕了那堪称一流的高手,然后像拎小鸡一般的拎着这七尺男人离开了包厢。
再回到行宫寝殿之时,时辰已过四更,裴烨换下身上玄衣躺到床上,一个短梦还未做完,天色便亮了起来。
公审安排在行宫主殿,重真帝亲自坐堂,下旨要求今次前来的官员具都观审。
范公公从裴烨手中取过了物证呈上去,重真帝看过之后,面色阴沉,重重拍了一把桌子,继而厉声喝道:“元慎之,你好大的胆子!”
众人具都一愣,人群中本来一派悠然看热闹的元家二公子瞬间变了面色。
“跪下。”重真帝见他杵在那里没反应,又喝了一声。
倒是元太师反应快些,赶忙的拉了儿子跪到地上,急声问道:“陛下,不知犬子所犯何罪?”
“还敢问朕,你教的好儿子,”重真帝将手上的东西丢到殿下,“自己看看吧!”
元太师虽然在朝中只手遮天,但毕竟还没到了胆大包天的地步,猛见了天子这雷霆之怒,心中一时没底,他膝行着摞过去捡起重真帝丢下来的东西,那是一份日常的折子,里面夹着一张浅黄信笺,信笺上面书了寥寥几字——“计划失败,改行二策”,按理说这信笺涵盖的信息极少,但是再与那折子一对比,发现笔记却是一样一模一样,横竖撇捺皆无二至,而折子的低端,整整的盖了元慎之的私章。
执着薄册的手无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元太师拼命的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擡头看向帝王的时候,一时堆了满脸的无辜与冤枉:“陛下明察秋毫,我儿自来忠心耿耿,对陛下对大晏忠心不二,怎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儿啊——”
元慎之听了这话,慌忙的抢过他爹手中的东西,看过之后,已是面如纸色,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元太师见此一颗心更是沉到了谷底,却仍旧是咬着牙的抵死不承认,裴烨心中嗤笑一声,问过重真帝后,让人将昨夜被自己带回来的男子压到了殿中,原来这人是早几年投靠到元家的门客,虽然很少有人见过,但还是被裴烨的人挖出了一些资料,一时间人证物证具在,饶是这老狐貍有百口也无力辩驳。
按理说谋害皇嗣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但元家在朝中盘根错节,势力庞大,若是逼的急了,轻则伤了朝廷根基,重则还不定有什么后果,重真帝看着一半官员跪下求情,心中怒火直烧到了心肺,最后却都化作无声的灰烬:“念在元家三代忠臣,且此事其他人并不知情,可赦元家之抄家之罪,但元慎之谋害皇子,罪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