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

? 沈离央坐在那里,光线透过窗纱,在她的脸上笼罩了一层阴影。

她平素总爱穿浅淡的颜色,今日却穿了件纯黑色的袍子,气质显得更加成熟内敛,却莫名的让人感觉陌生。

顾流觞强作镇定的关了门,还未背过身去,就听沈离央在背后凉凉开口。

“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说的么?”

顾流觞在心里苦笑。她知道此时沈离央出现在这里,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她是想让她说什么,她又能说什么呢?

“你不说的话,那就我来说了。”沈离央仰头看着她,目光灼灼。“肃城的城防部署泄露,以致那样一座重镇不过数日就被攻破,这其中,和你是否有关联?”

顾流觞听了,只觉得这句话像是一把刀子一样刺进心里,把她的心绞成了碎片。

“你在怀疑我,是吗?”

沈离央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松动,严肃得……好像正在审问犯人一样。

顾流觞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涩又凄伤。“你既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来问我?”

如果沈离央再冷静一点,就能明白自己此时的做法有多伤人。可是连日来诸多事情的纷扰让她疲倦得无法思考,神经也高度紧张起来。

“我问你,有什么不合理的么?现在如果是别人,我直接拿了定罪下狱,又哪用的着问!”沈离央愤愤的站了起来,“肃城的城防布兵轮值换岗应急调配,当初不都是你与我一一筹划的吗?”

“是啊……”顾流觞冷笑。当初她为她殚精竭虑通宵达旦的时候,又几曾想过有今日?

“那你就取枷锁来,拿了我下狱吧。”顾流觞伸出双手,卷起袖子露出手腕。那腕子白皙如玉,却也瘦得吓人,仿佛只要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沈离央看着这双手,满腔怨愤忽然都冷了下来。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相信顾流觞会出卖她,只是惊怒交加之下,心中急切,才会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

她自以为将顾流觞养得很好,没想到她如今却比先前更瘦了。细想起来,每每看到她,眉眼里总是藏着那么多的哀愁。自己所谓的优待又是什么呢?不过是给她无数的忧虑和不安罢了。

“和我在一起,让你那么的不快乐吗?”

沈离央怔怔的问,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泄气的皮球一样萎顿不振。

顾流觞不知道她的情绪怎么突然间急转直下,可从她脸上的神情再加上那句话,也足以猜出几分。

她太了解沈离央了,这个人在战场上能够以一当十勇往直前,可一碰到感情的事,却总是想要逃避。像当初,如果不是吴朔的存在刺激到了她,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和自己表明心迹吧。

顾流觞收回了手,有些自嘲的问:“我就像一截断尾,对么?”

沈离央还是那么怔愣的看着她,沉默不语。

“我让你感到痛了,所以就像壁虎准备舍弃自己的尾巴,你也准备舍弃我了。”顾流觞缓缓说完,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簌簌滚落。

沈离央听了,只觉心里也是一阵钝痛。她脸色发白,喃喃道:“你何必这样说。”

“还是像上次说的那样吧,让我走。”

沈离央神情一震,一字一顿的说:“你,休想!”

她之于她,哪里是什么可有可无的断尾?更何况尾巴断了,很快会长出新的来。可是若是失去了她,天下间哪里还会有第二个顾流觞?

沈离央恨恨的看了顾流觞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沈离央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摔门而出的刹那,顾流觞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倒在了地上,看起来毫无生机。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心也已经是冷的,只有从眼角不断渗出的泪水还滚烫着。

顾流觞病了。

她病了足足九日,也足足有九日的时间没有见到沈离央。

沈离央回了营里,全神贯注的研究起了东面的作战地形。整个留城一片风声鹤唳,有些士兵甚至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带好了干粮,只等一声令下就要赶赴炎城而去。

葛天辉的死给人们带来的伤痛虽然没有沈离央心里的那么深刻,可也给原本士气高涨的义军将士们罩上了一层阴霾,原本稍有希望的和谈又成了一个禁忌的话题。

这天天气晴好,日头也是难得的好。

正午的时候,顾流觞被几个丫鬟硬是拉到院子里晒太阳。她们书读得浅,不知道大夫说的“积郁成疾”是什么意思,觉得大概是总窝在屋子里不好。

顾流觞心知如此,也不点破,也为这一番好意感动,便配合着晒了一会儿。说来也奇怪,晒了会太阳后,她的精神的确是好了许多,浑身暖洋洋的,也不像前几日那么怕冷了。

众人见了俱是一喜,说这是病去如抽丝了。顾流觞听了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言。她心里明白,身体上的病能用药治好,可是心病,恐怕是无药可医了。

用过晚膳后,顾流觞洗了个热水澡去乏,就早早的熄灯躺下了。如今心事烦乱如麻,也没有心思像从前一样侍花弄草,或者翻几本闲书。

也不像前几天,还有几分希望以为那人不会那样绝情,全然将自己置之不理。而今失望堆积多了也就成了绝望,只有漫长的白天连着黑夜,茍延残喘,永无止境。

顾流觞正躺在床上,睁眼想着事情,却忽然听见窗边传来一阵响动。

有了上回的例子,这次她心里倒不会很慌了。毕竟这座将军府的守卫森严,时时有人巡逻,几乎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能这样明目张胆的翻窗的,还能有谁?

只是这人未免也太可气,好好的正门不走,翻窗倒是翻上瘾了么?

正胡思乱想间,窗户已经被虚掩上。一个人影轻盈的翻落在地,似乎是往这边走了几步,却又不过来,只站在那儿,远远的瞧着她。

就算隔着那么远,可那身形轮廓已经深深的印在心里,再熟悉不过,再亲切不过。

顾流觞等了一会儿,沈离央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她心里有气,本是不打算搭理的,可是一阵微风吹来,这才发现空气中有着浓烈的酒气,只不过一直被屋里的熏香掩盖了。

难道是喝了酒,专程跑过来发酒疯么?

顾流觞到底是心软,怕她在那风口站久了着凉。起身点了盏灯,淡淡的朝那边说了一句:“你还不过来?”

沈离央闻言,才慢慢的踱了过来。

离得近了,果真是浑身的酒气,只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还似有几分清明。

顾流觞这才看清她的鬓发散乱,脸色也被冻得发青,想来是在外头站着吹了许久的风,这才翻的窗。

见着她,心里分明是欢喜的。怕她受寒,递了自己暖手的炉子过去,嘴上却别扭着:“不是疑心我要害你么,怎么还敢喝得醉醺醺的跑过来,不怕我真的做点什么?”

沈离央听了,却低了头,那乌黑的眼睛偷偷瞧了她一眼,有些意味不明的深邃。

顾流觞才想起自己被下就只穿了件单衣,连忙将被子拉上了些许。

沉默了一阵,顾流觞有些不自在的问:“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沈离央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过了半晌,才缓缓道:“骧城那边的旨令送来了,说那件事,是二哥的人先动的手,于理有亏,让我按兵不动,从长计议。”

顾流觞也是默然。虽然从原则上来说,崔广胜的这道命令没什么错,可是从道义上,未免太无情。葛天辉就算有不是在先,可怎么说也是天王的结义兄弟,如今他遭人暗算,难道就这么不了了之吗?

“之前连替三哥安个坟都不行,如今二哥不在了,也不肯让我去报仇。”沈离央摇摇头,伤心的说:“那是我们一路同生共死的手足啊,他怎么能够这么平静呢?他变了,不像是从前我认识的大哥了。

顾流觞听了,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你可以怀疑我,可绝不会怀疑你大哥。现下因为他觉得伤心了,又跑到我这里来找安慰。我在你眼里,又算是什么呢?